這是個很久以前的故事。
具體來說,故事發生在世界歷三二七七年當時,這個行星上唯一的大陸還分成東西兩邊,東邊的洛克榭(洛克西昂努聯邦)與西邊的斯貝伊爾(貝佐伊爾拓亞聯合王國)仍在交戰,國境路妥尼河中的小島成為兩國必爭之地,地獄般的戰鬥方興未艾之時。
在落葉繽紛、涼風漸起的秋天,有個軍人來到這裡。
這裡有一棟像育幼院般大小的建築,四周環繞著樹林。
在紅黃雜染的林木中,頂著紅色屋瓦的房舍靜靜佇立。
林道旁的大門邊釘著一塊破舊的木板,上面寫著歡迎光臨!這裡是未來之家一一行是洛克榭文,另一行是貝佐文。
請在這兒等我,我辦完事情就出來。
軍人如此吩咐司機,便往那道大門走去。
他身穿綠色的洛克榭陸軍軍服,胸前掛著顯耀的階級章,個子略微肥胖,年約三十多歲。
那頂軍帽下是一頭短金髮和一雙藍眼珠,配上嘴角的兩撇仁丹胡極不相襯。
他的脖子太粗,領帶看來像是勒住了似的。
渾圓的大肚子上束著皮帶,皮帶上掛著沉甸甸的手槍。
軍人踩得枯葉沙沙作響,沿著林間小徑走向紅瓦屋。秋高氣爽的午後,幾縷薄雲浮游,孩子們的嬉鬧聲清晰可聞,大概是從屋後傳來的。
周圍有這麼漂亮的大自然,離首都的喧鬧又遠,實在是個理想的好地方啊。
軍人有些高興,自言自語的說了一長串。說完,他已來到玄關前。
按下門鈴,只聽到門鈴鈴鈴鈴警報也似的大聲響著。
軍人接著提高嗓門喊道:
午安。
一名三十齣頭、身穿圍裙的女子訝異地開了門。
軍人向她自我介紹,說自己並不是可疑人士,只是對這座育幼院里的戰爭孤兒有點兒興趣,所以特來請教。他接著又說:
請問寇拉松穆特夫人在嗎?不知我是否有榮幸,能與她本人會面?
女子把軍人請進門,領他走到長廊的第一個房間,也就是院長室。
脫下帽子的他,就在院長室的一張木頭椅子上坐著等侯。
房裡有一張簡樸的辦公桌靠窗擺著,牆邊的木架上排列著書籍與相簿,會客用的圓桌和椅子則擺在正中央。軍人把帽子擱在圓桌上的熱茶杯旁,聽著牆上的鐘擺喀噠作響。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是寇拉松穆特。
開門走進來的是個身材矮小的老婦人。
老婦人約莫七十歲,半長的銀髮在腦後紮成一束,穿著連身長裙和圍裙罩衫,顯得十分嫻雅,和她溫吞的語調非常相符。
軍人站起身,把帽子抵在胸前,向老婦人致意。
老婦人看著軍人的那隻藍眼睛,笑著要他別拘束,接著便與他隔著圓桌坐下。
軍人再次自我介紹,表示自己住在洛克榭的首都,也在那兒上班。
然後,他慰問這位二十多年前從斯貝伊爾逃亡至此的寇拉松穆特女士,對她一手創建這座育幼院、撫育戰爭孤兒,感到萬分欽佩景仰。
接著又說,自己來這兒並不是為了軍隊的工作,純粹是個人目的,只是碰巧到附近來洽公,才利用閑暇時間順道拜訪。
他為自己的冒昧表示歉意。
聽他侃侃而談,老婦人不時點頭,臉上始終帶著笑
所以
就在軍人打算說明正題時,一個小小的敲門聲響起。
穆特女士表示歉意,起身去應門。原來敲門的是一個褐發的小男孩。
小男孩個子很矮,穿著薄毛衣和短褲,看起來老實乖巧。
蕾拉老師有事,要我馬上來告訴婆婆。
聽見那孩子使用的語言,軍人有些吃驚,但他是個善於掩飾情感的人,所以他的驚訝也不過是比兩次眨眼的間隔長了一些而已。
謝謝你。是什麼事情呢?
回話時,穆特女士仍是笑容可掬,並已也像小男孩一樣,以貝佐語斯貝伊爾的語言說話。這原本就是穆特女士的母語。
小男孩小跑步到穆特女士身邊,把老師交代的話轉述一遍。
原來是老師們知道有訪客來,所以會替穆特女士把分內工作做完,請她放心的接待客人。
謝謝你。那麼,維爾,你能不能幫我轉告蕾拉老師:我都聽到了。謝謝。
嗯,好。我會告訴蕾拉老師,婆婆說:我都聽到了。謝謝。
這個名叫維爾的小男孩把要回覆的話複述一遍,確認無誤後,再次小跑步到門口。
正當他雙手握著門把,準備退出房外時,眼神和軍人相對。
軍人對他微笑,小男孩怯怯地低著頭,向軍人半鞠躬,隨即帶上了房門。
軍人回頭看著穆特女士。
今天是貝佐語日。
穆特女士改回洛克榭語,主動對軍人說道。
軍人訝異於她的坦白,但也點頭表示認同。
剛才那孩子也是因為戰爭而失去家人吧?
軍人以憐憫的表情問道。
不,維爾倒不是。
穆特女士笑著否定。
那孩子是個特例。我們未來之家一向只收容戰爭孤兒,不過那孩子卻不同。維爾他是個棄兒。
穆特女士的語氣輕鬆,軍人則是不發一語。
大約五年前,維爾三歲左右時,清早來送貨的肉商發現他一個人站在門口肉商當時還對我說:這一包是你們常訂的火腿,這一包是在玄關撿到的。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提醒你,別吃錯噦!害我一時搞不清楚。
軍人或許是想到了什麼,這一次也沒搭腔。穆特女士繼續說:
所以,我們就破例讓他留在這兒了。這也是緣分。以前沒有過這樣的事。
那麼你們也不知道他的父母親是誰嗎?
軍人問道,卻見穆特女士搖頭,說完全不知道。
不過,三歲的孩子總該對爸媽
當時的維爾,還不會說話。
可是,現在的維爾不只會說兩國語言,還說得此誰都流利。他的記憶力又好、頭腦又聰明,是個溫柔的乖孩子。我真感謝他的父母,生下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
是啊。
軍人同意道,略略加重了語氣。
那麼
穆特女士站起來。軍人吃驚地看著她,以為她準備要送客了。
我們到外頭去散散步,邊走邊聊吧。
這話像是一個意有所指的提議,軍人便拿起桌上的帽子,跟著起身。
好哇。
嬌小的老婦人和又高又胖的軍人走在一起,是個奇妙的組合。
他們走在落葉鋪成的林間小徑,向後院里玩耍的孩子們揮手,漫步到屋後的樹林里。
風平穩地吹拂著,偶爾像一個清喉嚨的人那樣重咳一聲,捲起他們腳下的枯葉,又讓樹梢的黃葉如雨般落下,為大地新力口上一層麻毯。
穆特女士加了一件奶油色的開襟毛衣。戴上帽子的軍人走在她的右後方。
他們走遠了兩百公尺,一路上沒有交談,只是靜靜地往前走。
直到耳邊已聽不見孩子們的聲音,四下也沒有人會聽見他們說話時,穆特女士忽地停住。
她轉過身,雙眼直視著軍人,臉上依然掛著和藹的笑容:
起初,我還以為你是來殺我的。
咦?怎麼會。
軍人吃驚得極為自然,倒也是真的感到意外。
不久前或許大家還不了解,但現在已經沒有洛克榭軍人對您有反感了。
軍人懇切地否定,卻見穆特女士微微搖頭: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說到這兒時,她用的是洛克榭語。
我一直認為,當陛下的臣子來訪,就是要來取我性命的時候。
最後這幾句是用貝佐語說的。
強風落葉中,軍人滿面愕然,像是腦門上給人重重捶了一記,只差沒有當場倒地;他的藍眼睛睜得好大,眨也不眨,張著嘴巴卻沒吐出半個字。
個頭嬌小的穆特女士笑容未改,她鎮定的眼神彷彿有一股懾服力。
軍人茫然地呆站在那兒,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神話衛的魔龍盯上的獵物。
大約過了十秒鐘。飛揚的落葉飄回地面。
為為什麼
軍人勉強擠出幾個洛克榭語,卻像是在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