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章「也許是尾聲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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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來園端導演——不,導演已經不在了。好久沒來夕和櫻阿姨家了。上次來是什麼時候呢?」

葉奈子心情很好地邊脫鞋邊說。夕很想回她「你上次來就是笑我拍的東西一無是處的那次」,但終究沒說出口。

「……不需要特地把葉奈子小姐帶回家吧。」

雖然這麼說,但現在拍好的影片都放在夕家裡,所以——嗯,華應該也知道這一點。

華會這樣碎碎念抱怨,是因為從Toy Bo回來的一路上累積了不少怨氣——臨走前留在店裡幫忙的朱美特別警告葉奈子「……請你不要對園端學長做些奇怪的事喔」。結果沿路葉奈子反而更刻意提及夕過去的事,還勾住夕的手臂,刻意惹華生氣。

聰明的華也知道葉奈子並非對夕有意思才做出這些行為,只是想要惹惱自己尋開心。但她還是不由得感到不愉快——

就這樣,夕和華帶著葉奈子來到夕家裡。

葉奈子毫不遲疑地來到電視機前面,坐在沙發上……也許是不想坐在葉奈子身邊,華選擇稍遠的餐桌那邊的椅子坐下。總之,夕應葉奈子的要求,將攝影機接上電視,首先放進一開始拍的影片。

準備期間,葉奈子問.

「呃,這部電影內容大概是怎樣呢?我問這個不是想在看小花的演技前做準備,只是滿好奇的。」

「……內容呀……這——」

基本上不管對方是譫、在什麼情況下,要夕親口向他人說明自己想出來的故事總是有點害羞。華察知夕的想法,代替語塞的他回答:

「故事是說有一對男女高中生互相喜歡,卻沒辦法踏出從前青梅竹馬死亡所造成的陰影,因此戀情無法順利發展。他們邂逅只有在黃昏的百合峰才會出現的幽靈少女,彼此交流,調查失去記憶的幽靈身世,過程中感受到這個已不在人世的少女的悲傷,然後成長,最後終於能面飄對戀愛——大概就是這樣,很有夕同學風格的青春故事。」

……整理得比夕親自敘述更加條理分明。

「原來如此。」葉奈子點點頭這麼說以後,影片已經開始播放。

影片開頭,是花探頭看著攝影機的特寫鏡頭——

葉奈子的視線仍停留在電視畫面上。

「……嗯?男女高中生和幽靈少女,這麼說來,小花演女主角,那幽靈少女什麼的就是華公主羅?」

「嗯嗯。」

「哦……雖然華公主也是主要角色,但讓小花獨自擔綱主角——在學園祭看過小花驚人的演技以後還做出這個決定,你滿大膽的……雖說結果要是拍得不好也沒用,但這樣的膽識不錯。夕意外的也——」

葉奈子說到後半段,與其說對話,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因此夕邊聽邊離開現場走向廚房。華髮現了打算起身代替夕去泡茶,但被夕伸手制止。夕準備了三人份的紅茶。他把茶杯、砂糖、奶精以及順便準備的點心放在華面前,然後在對面放自己的份,另外也拿了一份到葉奈子那邊——

看著電視畫面,葉奈子的側臉——

身為一個創作者,夕不由得感到緊張不安,胸口悶痛。

葉奈子的表情不知何時變得聚精會神,臉上已經完全沒有剛剛作弄夕與華那種輕鬆的感覺。雖然她嘴邊依然掛著饒富興味的笑容,但看起來總覺得像猛禽的利爪,不漏看任何細微的瞬間,彷佛獵物一出現破緹就會被撕裂。

葉奈子用這樣的表情,看著夕他們的作品。

當然,她的目的不是夕,而是花。但她畢竟是看著他們一起拍出來的作品……

——怎麼樣?

——就在兩年前,你說我拍的東西毫無價值。

——我的部分先不提。至少我拍出來的影像裡面的花與華公主,水準連你也無法小顱吧?

夕把茶杯放在葉奈子前方的玻璃桌上,葉奈子聽到「喀當」的碰撞聲後笑了。她的眼神還是停留在電視畫面上,注意力轉到夕身上。

「什麼?男女高中生當中,演男高中生的居然是你?」

……也許是葉奈子有操作機器,電視螢幕上的影像已經來到夕出場的鏡頭。

「啊……因為我們社團里目前沒有其他男生。」

「是嗎?真是的,只有一個男生也太令人羨慕了。那你出場的時候,由誰操作攝影機呀?是討厭我的那個知佳嗎?」

「不。其實美櫻祭之後入社的社員,除了朱美之外還有其他人。其中一個負責掌鏡——當然我有仔細下指令和確認。」

「哦——不管怎麼說,你又讓我感到意外了。夕,你滿有勇氣的嘛。居然敢在小花和華公主主演的電影中演出。」

葉奈子言下之意,不用說,當然是指在花與華這樣的演員中間演出的事。「唔,這我也知道啊——」夕有點退縮。華喝了口紅茶以後插嘴代替夕說:

「夕同學演得絕對不差喔……葉奈子小姐看了應該也會知道。」

「嗯,是可以這麼說,以業餘作品來說算不差……但是——」

葉奈子沒有說下去,她不是裝模作樣,只是注意力又從對話轉到螢幕上了。而且,即使她說了「但是」之後就沒再說話,也知道她想說什麼——夕回到餐桌這邊,在華的對面坐下時這麼想著。因為現在正播到夕和花的鏡頭。

整部電影中,為了取得和花的協調感,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重拍了無數次,夕和花兩人的鏡頭——

「應該在這附近,我聽過傳言。但是,真的有嗎?有幽靈出現這種事——」

盯著說話的花——「兔川」。

葉奈子伸手拿攝影機,倒帶。彷佛在比較同一個鏡頭一開始拍的跟重拍後的差異。她像這樣反覆粗略倒帶快轉——不,也許不是粗略,只是從夕的角度看來像是粗略地反覆播放——專註看著夕他們所拍攝的花……

忽然出現的感應讓「兔川」神色動搖。

不可能存在——明明這麼認為,卻還是抱著「搞不好……」這種淡淡期待的表情。是的,期待。縱使「兔川」認為幽靈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但種種複雜的因素讓她打從心裡希望幽靈存在。戲裡花的表情瞬間具體呈現這種矛盾的感情,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哀傷得讓觀眾感到揪心。

華本身表現出的虛無、憂鬱的演技,以及薄暮時分的百合峰景觀當然也是重要因素之一……但接下來攝影機轉向華——也就是「愛麗絲」的時候,她那無法言喻、蘊含狂風暴雨般感情、色彩鮮明的表情,更成為讓觀眾強烈感覺「愛麗絲」不存在這世界上的序幕。

午休時間吵鬧的教室里,「兔川」喊了夕飾演的「八田」。

「喂,八田。」

「……嗯?」

雖然身為導演,飾演「八田」的夕回應「兔川」時,沒辦法細膩地表現出預期的效果,演技多少顯得有些不自然。不過……

「今天也去找找看吧?再找一次……昨天那個女孩真的是幽靈嗎?我們一定要再好好確認一下——

即使不用言語說明,觀眾也能理解「兔川」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對她來說幽靈存不存在是能動搖人生的重要問題。縱使夕的演出多少有點不自然,但花出色的表現力乾脆地化解了這個問題。花的表情、動作,滲入台詞每一字句的濃密感情漩渦——

幫黃昏時才出現的幽靈少女取名為「愛麗絲」之後,「兔川」有時和「八田」一起,有時自己去百合峰找「愛麗絲」。隨著她們的交流,面對「愛麗絲」的「兔川」表情漸漸轉變。花連這個打開心門,信賴對方的過程及氛圍都呈現出來。

「欸,愛麗絲,我覺得能認識你真是太好了,真的。」

「……呃,兔川,你之前說過幽靈存在真是太好了,對吧?那是——」

「——……」

兔川沉默。

花只是這樣,然後做出刺激觀眾想像力的表情。到底她過去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她對喜歡的「八田」沒辦法採取行動?花的表情彷佛在訴說著故事。也許花本人只是自然地演出,沒有刻意——她維捋這樣的表情,在吸引觀眾注意的沉默之後——

「……『彌生』……」

「?」

「我和八田有一個共同的好朋友叫彌生,從小一起長大。我很喜歡彌生,八田應該也…喜歡她,是初戀那種喜歡。但是彌生因為意外過世了。」

「……這樣呀……」

「嗯。我在參加彌生葬禮的時候想,像這樣身體被燒掉以後,還剩下什麼?靈魂存在嗎?如果人類只是物理性的存在,那生命有任何意義嗎?彌生還這麼年輕就過世,生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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