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久政殉城

織田信長站在虎御前山的軍帳前,凝視著淺井長政父子所居小谷城的點點燈火,陷入了沉思。月亮還未出來,天空中繁星閃爍。天正元年八月二十六夜,不時從黑暗中傳來戰馬的嘶鳴。信長身邊站著已經改姓羽柴的木下秀吉和丹羽五郎左衛門,不知為何,他們都沉默。

一直在帳中候著的柴田勝家此時說道:「主公,還是到帳中來吧。」信長並不回答,只嗯了一聲。勝家下首坐著佐久間信盛和前田利家,他們也都沉默不語。

「不可理喻。連朝倉家都滅亡了,他們還負隅頑抗。」勝家自言自語道。但無人作答。

家康攻下長筱城乃八月二十,對於信長,那也是難忘之日。就在那一日,和淺井父子聯手,企圖推翻信長的越前朝倉義景窮途末路之時,終於自殺身亡,首級被送到了信長手中。

在越前的亥山城,信長從朝倉投誠之將朝倉式部大夫景鏡手中接過義景的首級。疲於奔命的四十一歲的義景,在口袋裡留下一封遺書,上書:

〖四十一載,

流離漂泊,

四大皆空,

無他無我。〗

其夫人亦於次日在城外的百姓家投井自盡。聽說她在百姓家中借了筆墨,寫下一首極悲哀的詩:

〖生難死亦難,

眼際烏雲漫,

驀然回首間,

山端明月現。〗

丹羽五郎將朝倉義景的長子愛王丸趕至越前北庄,將其殺死,這樣一來,朝倉氏便覆亡了。

信長派降將前波吉繼代任越前守,留下明智光秀、津田元秀、木下家定三人任奉行,自己則馬不停蹄,親率人馬火速來到近江附近,意在擊潰垂死掙扎的淺井父子,亦希望盡一切可能,與幼妹阿市的夫婿握手言和。

事已至此,淺井家的實力根本無法和信長抗衡。他們如今該清醒了吧。

信長今晨抵達陣地後,速派使者前去試探,但對方的回答依然是:「我父子乃忠義之人,已抱定和織田氏決一死戰之心。」攻下小谷城其實易如反掌。但一想到這種回答絕不是出自妹婿備前守長政,而是來自頑固的下野守久政,信長便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一怒之下放火燒了小谷城,一併燒死妹妹和三個孩子,久政大概會嘲笑:「看吧,這就是織田的罪孽。」他自會輕蔑地笑著,輕鬆死去。信長彷彿看到了他狡黠的笑容。

貪生怕死、屈膝投降之人,很容易對付。例如阻擋信長道路的比睿山僧侶,雖然號稱其心如石,信長還是微笑著付之一炬;但久政父子就不同了。久政頑固不化,其子長政也非貪生怕死之輩,他遵孝為美德,打算和父親一起殉死。

「藤吉!」信長逡巡了數圈後,仰望星空,「淺井父子似已下決心。」

「是。他們大概不會降服。」秀吉十分清楚信長的苦惱,乾脆地回答道:「在下認為,阿市小姐與三個孩子恐也準備跟他們一起去了。」

「為何這樣說?」

「他們想諷刺您,以證明殺人者無好下場。」

「哦?」信長沉默了,他一會兒仰望星空,一會兒眺望小谷城的燈光。其實無須問秀吉,他亦心知肚明。問秀吉,是因為最近他總想確認自己的想法。「前田又左,有降服他們的辦法嗎?」

「是。備前守還好,主要是下野守。」

「你是說他頑固不化?」

「正是!……」

「主公,您看這樣如何?再派人去說,只要保全阿市夫人和小姐們的性命,就可以放淺井父子一馬……」佐久間信盛道。

「住口!」信長大聲呵斥。佐久間實不該插手此事,況且,信長對於他在越前的表現也極為不滿。「若是那樣,我信長骨氣何在?」

「是。」

「柴田權六,有救得阿市和孩子性命的辦法嗎?」

「在下實無主意。」

「哦。你是否擔心出語荒唐被我訓斥?你若那麼謹慎,丹羽五郎左更無法開口了。」

「在下很痛心。」丹羽長秀說完,靜靜地施了一禮。

「藤吉,你建起了這座工事,當有諸多想法。令竹中半兵衛前來,召眾人議事。我要讓你們知道我的器量。」

秀吉伏在冷冷的地上,小心翼翼答道:「遵命!」

信長背對眾人,禁不住笑了:「猴子,有自信嗎?」

「還好。」

「渾蛋!這怎麼行?可知我為何只令你一人從越前返回。好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開戰!」信長斬釘截鐵說道。

秀吉十分清楚信長的器量和內心的焦急。和越前朝倉家為姻親的本願寺光佐向紀伊的僧侶求援,企圖在小谷城陷落之前掀起叛亂;在近江鯰江城,六角義弼也蠢蠢欲動。倘若信長因私情而貽誤戰機,中部和四國的諸侯們,以及北伊勢都會伺機而動。因此信長想集結足以制敵的大軍於虎御前山地區,降服淺井父子。

秀吉回到悵中,立刻叫來竹中半兵衛。「軍事會議準備得如何?」說著,秀吉立刻打開小谷城的地圖,仔細研究起來。

「主公果然想救阿市夫人啊。」

「那是自然。」秀吉看都不看半兵衛,「如果殺了阿市和她的孩子,後人會罵主公是個不顧手足之情的惡魔。」

半兵衛面露笑容,點了點頭。「主公的心思被下野守久政看破,才稱要和小谷城共存亡。」

「半兵衛,你仍然這麼不慌不忙。」秀吉抬頭望著半兵衛,以半開玩笑的語氣道,「決不能讓主公落下罵名。此戰對我秀吉而言,也是命運的轉折點。」

半兵衛又微微笑了。對於秀吉來說,沒有哪一次戰役不是他命運的轉折點。這隻猴子總是拼盡全力做每一件事。

「半兵衛,你不要認為我是迷戀上了阿市。」

「這種時候,您還開玩笑。」

「有辦法讓久政大吃一驚嗎?」

「到時大吃一驚的恐不是久政。」

「誰?長政?」

「不,必須是主公,信長公。」

「對對,必須是主公。好了,軍師,先讓我談談想法。如有不妥之處,煩請指點。」秀吉用扇子朝小谷城指指點點,口中道:「你看這樣如何,天亮時分攻打京極苑,此處是本城的長政和山王苑的久政相聯絡時必經之所。」

竹中半兵衛輕輕頷首道:「此處的守衛者似是三田村左衛門佐、小野木土佐以及淺井七郎。您認為攻下此處,便可救阿市一命?」

「救命?……我沒想過。」秀吉皺了皺眉頭,終於放聲大笑,「想指望那個頑固的老頭子,是萬萬不能的,他會不斷痛罵主公是不顧情義之人。」

「我們的對手是企圖將阿市母子推進地獄、讓主公背上惡名的久政。指望他,不過是徒勞。」秀吉用扇子指著地圖,詳細勘察著要塞的道路與地形。

天然要塞——海拔四五間的小谷山被淺井家建起城郭。城主長政住在高處的本城,依勢而下是二道城、京極苑,然後是久政所居的山王苑,其與赤尾苑相連。赤尾苑由重臣赤尾美作守守護。

秀古準備先攻打中部的京極苑,以割斷城主長政和山王苑久政之間的聯絡。

「您不救阿市,究竟想幹什麼?」半兵衛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秀吉。秀吉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攻下京極苑後,立即派兵插入山王苑和赤尾苑之間。」

「哦,我卻以為,赤尾苑似不易攻下。」

「派蜂須賀小六前去,則無虞。」

「您意在孤立山王苑的久政?」半兵衛表情輕鬆,「在下的想法也大體如此。」

「哦?哈哈哈,所謂英雄所見略同。」

二人一邊笑,一邊開始商談後日的進攻事宜。首先孤立山王苑,派使者前去勸降。如此一來,注重名譽的久政也許會切腹自殺。必得向本城的長政隱瞞這個消息。

一旦佔領山王苑。長政若想救父親一命,要麼率領全城人投降,要麼交出阿市母子。不是乞求對方放過阿市,而是以強硬的姿態去知會——秀吉的用意在於保全信長的面子。

和半兵衛商量完畢後,秀吉立刻叫來眾將,如此這般布置完各自的任務,這一晚姑且早早讓人馬歇息,以待戰機。

安排兩千人首先攻打京極苑,此隊由秀吉親自帶領。他有自信,知道該如何從山麓下攻打這個高聳的堡壘。為此,他已經訓練數年之久。「那麼,只等天亮。主公到時定會大吃一驚。」秀吉令部下各自下去準備,又一次望了望高聳的小谷山。

阿市所在的本城,依然燈火通明。或許是想到城池即將陷落的悲慘命運,那夫妻、那母子恐正在爭取時間,徹夜長談……一向粗放的秀吉胸中也不禁感到陣陣寒意。這悲慘的世道……

正如秀吉所料,天還未亮,信長便騎馬到了他帳中。向來喜歡劈頭蓋臉訓斥別人的信長,看到秀吉的部隊已經作好了戰鬥準備,頓時兩眼放光,默默下馬。秀吉走上前,簡潔地彙報了昨晚制定的作戰計畫。「在下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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