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雙胞胎降生

從長筱城返回濱松的家康,全身散發著乾草和馬革的氣味,一刻都沒有休息。

長期征戰後,他歸來時原應變得瘦弱,卻更加強壯。從抵達濱松城那天,他便開始四處查問領內的收成。

「今年將是個豐收年。」人皆喜笑顏開。

當然,武田軍也曾經瞄準家康出征的大好時機,將部隊推進到森鄉一帶,但終於沒有貿然行動。或許是因為家康留下了大須賀五郎左衛門、本多作左衛門、本多平八、神原小平太等一批剛勇武士駐守城池,或許是因為家康那令人暈頭轉向的神奇戰法,故意騷擾遠州敵人的後方,裝作要立刻撤回濱松城,卻出其不意地向長筱城發起了總攻,以致敵人沒有可乘之機,總之,長筱城陷落時,武田軍方緩慢轉移。

此時,年輕大將勝賴無比憤怒。留守武將本多作左衛門重次以為家康回城後,會立刻舉行酒宴以慶祝勝利,於是事先備好美酒佳肴,但家康根本沒有要賜酒的意思。

「主公,再不賜宴,酒就會變酸。」作左一邊陪著家康視察通向東北方的城郭,一邊道。

「那不是很好嗎?」家康輕輕回答道,「與其讓城中長草,還不如釀醋為好。」

作左脾氣依舊,不肯就此罷休。「醋不能激發士氣。每樣東西都有它的用途。」說完,他半閉著眼,望著家康,猜想他會怎樣訓斥。

「是嗎?那你就認真準備准各。」家康留下一句讓作左摸不著頭腦的話,又迅速離開了。

主公變得愈來愈……這天夜裡,作左以家康的名義給全體將士賞賜了濁酒。城內頓時陷入喧嘩的海洋。小平太和平八郎在家康面前毫無顧慮地歡舞起來。

家康帶笑看著這一切,但自己面前的酒杯,卻碰都沒碰。平岩七之助親吉已經幫助從作手龜山城撤回瀧山的奧平貞能父子,擊潰了追擊的武田軍,回到濱松城,此時正坐在家康面前。「七之助,你明天去岡崎城,告訴三郎,真正的戰鬥還在後頭。」家康的聲音很溫和。

次日一早,作左衛門在城內巡邏時,發現內庭的阿愛夫人正在用熱水洗著什麼。看到作左走近,阿愛頓時羞得滿面通紅。

「大人的內衣,虱子……」

作左裝作沒聽見,直走了過去。他忽然覺得十分好笑。家康沒喝酒,卻是到阿愛處去了。哎呀,他想起還未告訴家康阿萬分娩一事。

上午還是晴空萬里,過了午,天空突然烏雲籠罩。從濱名湖至大海方向,鉛色的海潮翻湧,松風送來陣陣秋天的涼意。「作左,就以你的名字命名這一帶的角樓吧。」白天的家康仍然身著戰服,使人感到隨時都可能開戰。

如此謹慎……作左心想。這或許不是為提醒眾將士不要放鬆警惕,而是為了鞭策自己。最近,家康訓斥家臣的語調也明顯柔和起來。

「作左的戰備難道就如此讓主公滿意嗎?」

「不錯,我不能忘記你們的辛勞。」

「主公。」看到家康聚精會神地望著第七口軍用水井,作左在背後說道:「還沒告訴您阿萬夫人的事呢。」

「哦。我聽說你把阿萬藏在中村源左家中,快要分娩了吧?」

「主公,她已經生產了。」因為家康的語氣十分輕柔,作友也努力保持著平靜。

「已經分娩了?」家康吃驚地回頭看著作左,「是男嬰還是女嬰?」

「主公,您且先坐下。您回來後一直十分繁忙,故在下遲遲未能向您稟報。」作左擦了擦箭倉後的石凳。

家康看看四周,坐下了:「是男嬰還是女嬰?」

「是個男嬰……」

「男嬰?……作左,如果是個男嬰,須加倍小心。」

「小心?要小心誰?」

「你又在裝糊塗。你啊……我已經隱隱約約聽阿愛說起過。你要小心。」

「哦,主公已經去過阿愛那裡了。真是神速。」

「莫要說笑,作左——我覺得,築山恐是個危險的女人。」

「您的話真讓在下意外!」

「世間有一種想愛而不能愛的女人,她就是此中之一。」

「也許吧。」

「見了面必定讓人下不來台;沒有一句親密的話,卻總是怨氣滿懷,這種女人不能容許丈夫比自己強。但若夫妻雙方吵將起來,世人就會說,是男人少了器量,男人因為俗世之事和戰事繁忙而變得沒有耐性。」

「主公!您是說,讓我將這些話捎給築山夫人嗎?」

「不。我是說,對她這種女人,要小心防備。或許我們將那嬰兒當作女嬰來撫養更好。確是男嬰嗎?」

左表情古怪地點了點頭,「是。兩個,一對男兒。」

家康意外地皺起眉頭,頓時變得嚴肅:「是雙胞胎?作左……」

「是。兩個男嬰幾乎同時落地。」

「哦,兩個……」

「主公,請您將他們兄弟二人立刻迎進城裡,舉行宴會,依長幼命名。」

「哦。」家康歪著頭,嘆息了一聲,「真是麻煩。他們從出生後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今生要承受太多的痛苦。」

「主公,您不會真的把他們兄弟二人當作女嬰撫養吧。作左對此心有疑慮。」

「疑慮?是指我對築山過於忍讓之事嗎?」

「正是。」作左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後向前挪了挪,「您說築山夫人是個危險的女人,但將夫人變成那樣一個女人的,不在別人,而正是主公您。這就是在下的想法。這種時候不應再忍耐。俗語說:施之以德,獲之以怨。唉!如果因為她爭強好勝,甚至因為對她厭惡,便縱容或無限地忍讓她,只能讓她更加囂張,更加瘋狂。」

家康苦笑了,抬頭望著布滿陰霾的天空。「你是讓我對她粗暴些?」

「對!」作左的語氣變得更加急促,「冷漠和忍讓只能讓人更加困惑,反而加深雙方的罪孽。不如索性喝令她,或者乾脆弄明她究竟有何煩惱,才真正是慈悲。」

「好了,好了。」家康止住作左,彷彿又陷入沉思。他並非不懂作左之意,但當局者往往無法輕易行事。家康在駿府期間,因為過分縱容築山,終於導致了這種可怕結局。開始時,他是討厭爭吵,但最後,他不得不終生對築山夫人加以忍讓。

家康想起在今川氏的全盛時期,他便時時自控,不要訓斥夫人。現在看來,他錯了,忍讓使築山一次比一次囂張。正如作左所說,不如從一開始就訓斥她,以雷霆手段佑以菩薩心腸。但事到如今,雙方的隔閡實在太深。家康已經從阿愛口中聽到作左將阿萬藏在中村源家中一事。他甚至想過,如果生下男嬰,就暫且當作女嬰撫養……事情的發展在嘲笑家康的謹小慎微。

「雙胞胎——男兒……」家康自言自語,抬頭望著天空的流雲。

「主公,少主多了兩個兄弟,想必您很高興。如您對夫人再姑息忍讓,後患無窮,一定要痛下決心。」作左衛門又催促道。但家康沒有回答。西邊好像下起了雨。山巒消失在雨霧中,城郭盡頭不時傳來烏鴉的叫聲。

「作左。」

「主公已下定決心了嗎?」

「不,我想起當年,再想到這些孩子們,他們實在太可憐了。」

「所以,我才讓主公早作決斷。」

「據說我出生時,母親、父親,還有家臣們,都在默默地向神佛祈禱我平安降生……但這兩個孩子卻受到詛咒……還是雙胞胎。」

「您難道也像世人那樣糊塗,認為雙胞胎是孽種?」

「不,我不在意。但築山等人卻會藉此咒罵他們。」

「不如將其中一個寄養,另一個……」

「等等,作左,不要著急。」家康止住作左衛門,輕輕閉上限睛。他記憶中的嬰兒,只有阿龜和信康,此時,他眼前突然浮現出兩個像信康那樣紅紅的臉蛋。「是啊,作左,我那樣對待夫人的確不公。但若讓她知道阿萬生下了兩個男嬰,她只會咆哮如雷,我不願看到那種情形。」

「您還是要忍讓她?」

「作左,你知道,失去理智的女人會說些什麼嗎?你能猜中嗎?」

「無論她說什麼,您不理會便罷。」

「等等,先前,築山便說阿萬與那些挑糞的鄉民通姦,是個淫蕩無比的女人。現在,她定會說,阿萬正是因此才生下了雙胞胎。」

家康不再看作左,「如此一來,剛出生的兩個孩子豈不悲慘?他們還會受到那個瘋狂女人的報復與暗害。」

作左衛門目瞪口呆,咂了咂舌。家康已經說得夠詳細了,他不能接受作左的建議。「那麼隨您處置。」

家康閉上眼,輕輕點點頭。作左衛門默默等待著他的示下。

「你剛才說以怨報德是吧?」

「是。」

「那麼,索性做得更絕。你就說,在我出征期間,她未經我允許,便擅自到中村源家中生下孩子,荒唐之極。」

「主公……您是在說阿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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