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會戰三方原

武田信玄率領大軍離開甲府,是在元龜三年的十月初三。

出了信州伊奈後,信玄命令山縣三郎兵衛昌景從東三河出遠江,以和主力部隊匯合,於十月初十進入遠江。信玄進軍穩紮穩打,但又快速而順利地攻下多多羅和飯田,直逼久野城。其間,家康率部來到天龍川。雖仍有家臣反對開戰,但遭他斷然拒絕。

十月十三,信玄接到遠江探子的情報,果斷逼近江台島,開始攻打二俁城的中根正照。另一面,山縣三郎兵衛則從東三河方向攻打吉田城,迅速佔領伊平,切斷了織田方面可能派來援軍的通道。

當然,家康向岐阜城派去了使者。在上次姊川會戰中,家康主動領兵到近江地區援助信長,就是這次阻攔武田軍,也並不完全是為了德川氏的利益。但信長的援軍遲遲未到。

冬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戰爭的烏雲漸漸籠罩在濱松城上空。信玄沒料到家康會置身家性命於不顧,迎戰武田軍。「讓秋山信友攻打美濃,降服守將織田勝長,如此一來,後院起火的織田信長就不能分兵支援家康了。」如果知道織田的援兵肯定不會到來,家康無疑會迴避交戰,而讓甲府軍隊順利過去。

信玄令秋山晴信和天野景貫於十月二十七在三河北部展開行動。通過佯攻田峰、作手和長筱城,試圖讓濱松城的家康屈服,其用兵之縝密,實讓人嘆服。如果上述三城陷落,德川家臣必然會發生動搖,因此焦頭爛額。「等著瞧吧。家康定因畏懼而避戰。」

人們彷彿看到了信玄在隊伍中趾高氣揚的樣子。誠然,五十二歲和三十一歲的年齡差異,開始在布陣安排上清晰地表現出來。不能急,一定要等到織田方面的援軍。家康不斷在內心責備自己的焦急,口上卻道:「你們竊竊私語什麼?既然到了這裡,我還會撤退嗎?如果你們定要避戰,我立刻就出家。你們難道想讓我落髮為僧?讓我棄世人於不顧?」

危急關頭,終於傳來信長援軍即將到達的消息。佐久間盛政、平手凡秀、瀧川一益三位戰將即將率領三千士兵前來。家康決心在援軍到達那日進行決戰,於是派探子到遠江、三河一帶散布流言:「織田的援兵有一萬兩千人,已朝遠江而來。」十二月上旬,三千援軍終於抵達,決定家康命運的決戰逐漸逼近。

濱松城的正面據守之點二俁城於十二月十九陷落。守將乃中根正照、青木吉繼、松平康安,但武田軍的進攻十分頑強而奇妙,二俁城最終不保。

武田家負責攻打二俁城的是武田勝賴、武田信豐、穴山梅雪等嫡系將領,信玄也不時前來命令強攻,但終於失敗。最後採取山縣和馬場的建議,改用斷絕水源之法。

二俁城在流經城西的天龍川上修建了高大的水庫,利用滑車從中取水,就像從水井中取水一般。武田方則在上游放了許多木筏,布滿水面,使得水滑車無法順利取水。水源一斷,再勇猛的士兵也無法繼續戰鬥。

為了不讓此城陷落,家康親自率領兩千五百兵馬前來增援,一直前進到了神增村,但得知該城已經陷落,便馬上撤回了濱松城。

濱松城已完全暴露在敵人面前。

次日,濱松城家康帳中,諸將為商議軍情,紛紛聚來。除了酒井忠次、小笠原長忠、松平家忠、本多忠勝、石川數正以外,織田方面的三位將領也參加了會議。坦率地說,德川士氣非常低靡。最初發生的一言坂之戰,由於本多忠勝的大力爭取,終於不損一兵一卒就撤退了。

「今日的行事方式簡直不像平八的風格,而像是八幡大菩薩的化身。你們都應作長遠打算,而不能浪費兵力,否則就是愚蠢透頂。」家康對平八郎的撤退行動予以褒揚,但那絕非勝利。其發生在二俁城陷落以後,能夠平安撤退,已是難能可貴了。

據這天早晨得到的情報,信玄好像還是沒有和家康開戰之意。或許是因為信長援軍不斷到來的傳言,在某種程度上起了作用,據說信玄已經越過刑部中川和井伊谷,向東三河而來。

「織田的援軍已經有九支抵達濱松,而且聽說岡崎白須間一帶還有不少織田軍在活動。即使攻下濱松城,信長的援軍也會趁我們疲憊之際發動進攻。與其那樣,還不如避開家康而直接前進。」信玄如此表明看法,那麼家康還有必要和他們過不去嗎?

武田軍大約有三萬左右人馬;而三河,加上織田軍,也不過萬人。於是濱松城中逐漸出現人心不穩的跡象,人們普遍憂戚,主動挑戰乃是無謀之舉。聽著眾將們的竊竊私語,家康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明日,武田人將從野部出發,渡過天龍川,直奔三方原而來。那裡才是我們的決戰之地。我們要在犀崖以北等候他們到來。眾將聽令。」家康拿過佑筆奉上的名冊,首先將銳利的目光投向酒井忠次。他已不是平日的家康,那嚴肅威猛的表情令人心生畏懼。

三方原在濱松城以北。二俁城向北緊連著犀崖,三方原就位於犀崖之上,其縱長二十四里,橫寬十六里,是一塊灌木叢生的荒蕪之地。家康要在此決一死戰。在家康銳利目光的注視之下,酒井左衛門尉忠次不禁避了開去。

「忠次,令你為右翼!」忠次應了一聲。倘若只被任命為右翼,那他的確既沒有反對的理由,也無法表述意見。在布陣全部結束以前,他不能輕易開口。

「數正,你為左翼!」

「明白!」石川數正緊緊地綳著臉,好像生氣似的緊咬嘴唇。

「接下來,是主力的安排。瀧川一益在忠次之左,平手在瀧川一益之左,佐久間和織田方的三位將軍在平手左邊。」

「明白。」

已在近江地區見識三河人威猛之風的織田方三位武將,知道這裡不是可以插嘴的地方。

「數正之左,由平八去防守。」本多平八郎忠勝展顏一笑,點了點頭。

「平八右側是家忠。」家康命令的語氣如此嚴厲,松平家忠根本無法反駁,他瞥了一眼平八郎,痛快地答道:「是!」

「家忠右側是小笠原長忠。我在中央。四郎左任旗手。這是一次沒有退路的戰爭,一定要拚死奮戰。」

家康說到這裡,鳥居四郎左衛門忠廣終於開口了。他輕聲道,「主公,要在三方原上布置鶴翼之陣?」

「是。前後左右都是懸崖,沒有任何退路。」

忠廣默然。他不是不明白家康的心思,內心卻非常不安。面對武田家的三萬大軍,沒有人會擺開長蛇陣與之對抗。一旦被撕開一個口子,後果不堪設想。但確如家康所言,這一戰沒有退路。四面都是絕崖,要麼全軍覆沒,要麼大獲全勝。如果家康如此布陣是為了給士氣低落的織田援軍打氣,尚可苟同;如不是,就可能招致悲慘的結局。因為織田方的三位武將在場,鳥居忠廣沒再多問。

「如果都明白了,就立刻退下,分頭準備。另,半藏。」

「在。」渡邊半藏守綱漫不經心地答道。

「你去打探敵人的情況。另,各隊務必在明晨天亮之時,士氣高昂地出現在三方原。明白了嗎?」

眾人肅然起立,領命而去,但他們對家康的安排無法信服。

一旦被武田攻破,己方將陷入全軍覆沒之境。這種鶴翼陣怎麼能迎戰武田的三萬人馬呢?

家康現在什麼也不想。

如果說還有需要考慮的事情,只有一件,即無論發生什麼事,家康都要向武田氏展示他作為一個武士的存在。不,還不僅僅是向武田氏。無論對方是誰,也無論擁有多少兵力,運用什麼謀略,只要違他所願,就絕不會向對方屈膝投降。從這層意義上說,這一戰才是家康向世人展示他不屈從命運、屹立於天地之間的風骨。如果武運不昌,全部戰死也在所不惜。與其讓家臣們做個無用處無節氣的下人活下去,還不如戰死。這是神靈的安排……家康抱著必死的決心。

在家康異乎尋常的嚴峻表情和話語的激勵下,隊伍向三方原出發丁。

武田軍二十二日晨聚起兩萬七千餘人。信玄率領著這支龐大隊伍渡過了天龍川,向著三方原而來。他進軍十分謹慎,來到飯尾原後,一度停止前進,等待確切的軍情。信玄此時仍然不相信家康會抱著「寧可玉碎,不要瓦全」的心態前來迎戰。「若他膽敢抵抗我的大軍,只能說明他比我想像中要愚蠢低劣。」

勝賴的意見卻正好相反:「家康定會阻擊我們。就是我,也決不會不動一刀一槍就放敵人過去……」

冬日的晨霧尚未散去,信玄在晨霧中捧腹大笑起來:「那麼,你和家康都是無謀之徒!哈哈哈!」

此時,派去打探敵情的上原能登守匆匆歸來。他是小山田信茂的手下,於前天夜裡奉命深入犀崖,仔細窺探了濱松軍的動靜。

「能登守,你將所看所想,原原本本告來。」

「是。」上原應著,不自覺歪起了頭,「濱松人擺起了鶴翼陣,一共九支隊伍。」

「情況屬實?」信玄驚訝地探出身子,坐板被壓得吱吱響。

「是。遍地都是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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