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四章 海貓

兩個機影,拖著長長的灰白色的尾巴墜入了聖赫雷納海。

在南海升起的兩根水柱就是真電的墓碑。好幾層波紋攪亂了海洋,而不久便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海洋恢複了平靜。

只有天空仍在喧鬧著。

千千石鑽過被擊墜的真電之間,在敵方轟炸機編隊後上方佔位了。

那是已經果斷執行了對世知原基地的轟炸、接下來只剩下逃跑的敵機了。用已經重複過幾百遍的動作,千千石與敵人進行著肉搏,讓其沐浴在了他三十毫米機槍彈的居合斬之中。穿破了敵機厚重的裝甲,「炮彈」在敵機搭乘席爆炸了。粉碎了的敵機,變成了漆黑的花朵,在聖赫雷納海激起新的波紋。

本日擊墜數三架,而獵物全都是投下了炸彈以後的敵方轟炸機。

波佐見編隊長的聲音從無線電揚聲器中傳達過來。

「之後沒有必要戰鬥了,返回吧。」

雖然逃走的敵機仍然存在於視線範圍中,千千石還是相當機械地推下了駕駛桿。迴旋了一圈在眼前的正是塞恩島的島影。從世知原基地周圍升起的黑煙,早早地就看習慣了。今天將收到何等程度的損害呢,但願沒有定時炸彈撒在了跑道上。

回到了世知原第一飛機場,他明白那樣的祈願並沒有傳達到。

現在跑道上掛起了「禁止著陸」的標識。從上空駛過俯瞰下來,有無數黑色的球體擺在跑道與飛機場設施旁邊。

他咂了下舌頭。地上的人員們好像有些恐懼地,一個接一個地盯著千千石等人迎擊隊。

黑色的球,正是敵方轟炸機投下的定時炸彈,而距離爆炸的時間可能是三十分鐘、一個小時,也可能是二十四小時之後。那是對正在拆除的人來說會有生命危險的、非常麻煩的炸彈。

然而不論多麼危險,如果不能拆除跑道上的炸彈的話就無法著陸。鑒於真電所剩的電力,如果再磨磨蹭蹭的話自己就會墜落而死。一邊焦急地等了幾分鐘,將白襷呈字系在身上的三名地面人員,拿著鐵質火鉗和竹篾編製的筐子開始回收著定時炸彈。白襷隊一邊提心弔膽地彎著腰,像撿栗子一樣將所有炸彈拾到了竹筐里,向椰子林一口氣跑過去,不假思索地將筐子扔到了林子的深處。萬幸的是,白襷隊的三名隊員平安無事地完成了,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跑回了同伴的身邊。白襷隊一邊提心弔膽地彎著腰,像撿栗子一樣將所有炸彈拾到了竹筐里,向椰子林一口氣跑過去,不假思索地將筐子扔到了林子的深處。萬幸的是,白襷隊的三名隊員平安無事地完成了,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跑回了同伴的身邊。

多虧了這拚死的作業,總算是平安無事地降落到了這坑坑窪窪的跑道上,將今天的戰果向指揮所報告了。白瀨司令以下、音無航空隊的那些名航空參謀、名飛行隊長們正等候著他們的航空指揮所,現在只是一個有鍍鋅鐵皮屋頂的小屋,過去那混凝土製的二層指揮所已經行跡全無。那明亮的陽光就那麼直直地打在參謀們滿是塵埃的軍服上。

皇紀三千二百一十二年,五月。

自從開戰以來已經過去兩年四個月了。

艾斯特·米蘭達海上戰以來的半年,戰況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辛苦了,這邊有三機被害。」

對著報告結束的千千石,其中一個航空參謀帶著沉痛的面孔如是告知。被擊落的全都是,一個月以前被送到世知原基地、飛行時間連五百小時都不到的新兵飛行員。

「……我告辭了。」

千千石敬了一個禮,離開了指揮所。在跑道旁邊還有未回收的定時炸彈擺著,非常危險。直到戰況開始惡化的去年為止,現在應該是回到兵營甚至還能喝點酒的時間,但千千石要回到的地方不是兵營,而是飛行員的待機所。戰況如此緊急,已經到了要住在這裡的程度。

在椰子林的最深處,搭起了一間簡陋的平房,在此紮營。

那鍍鋅鐵皮屋頂由椰子的葉子蓋住,格擋和側壁全無,從外面都能完完全全地看到裡面。在那鋪了地板的房間中,到處都擠的是飛行員們,在扶手上曬著破破爛爛的衣服。這裡就是享有盛名的音無航空隊戰鬥機班的住所兼戰場。

而且老早以前,士官飛行員的待機所也變得和下士官一樣了。千千石和波佐見都一同盤腿坐在塵土的床上。

「那是為了補充人手的不足而讓他們前來送死的,這天空可不是讓新加入的人能活命的。」

波佐見甩出一語。千千石默默地聽著那些。在旁邊,松田問道。

「想來要維持世知原基地也困難了呀……」

「……」

「每過一天,敵人的物資和數量只會增加,而這邊也只是損傷在增長,而補充不足,這樣根本無法決勝。如果撤退回到離本國更近的地方進行迎擊,這樣做不知有沒有道理呢?」

雖然通常來說如果下士官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士官會暴怒那是理所應當,但波佐見只是沉思了一會兒,認真回答道。

「內地都在大勢宣傳:由於音無航空隊的活躍,敵方的反擊已被擋住。這樣一來,撤退是不可能的呀。直到我們音無航空隊全滅為止,死守塞恩島就是我們的義務。雖然聽起來冷酷無情,但還是忍忍吧。」

「……是。」

「我們在這裡的堅持,關乎天上五十年、一百年以後。只要我們能變成防波堤不斷承受敵人的反抗,未來會向好的方向發展的。讓我們相信這點吧。」

「……是。」

杉野也好松田也好都只好贊同了。一直持續著如此艱辛的戰鬥的原動力,只存在於波佐見回答的邏輯性之中。至於其他的什麼理由,都完全夠不成自舍其身持續著戰鬥的根源動力。

而千千石持續進行戰鬥的理由只有一個。

——將海貓擊落。

從那次信件對話已經有大約半年過去了。

自那以後,連一次都沒有見過面。巴爾德機動艦隊對塞恩島佯裝不知,而有時會隨性地在艾斯特·米蘭達海上游弋,進行演習。恐怕是在等待下一次大作戰的發動吧,但千千石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在見到海貓之前,絕不能死。

不死,那也是現在的千千石個人的目標。

今天,被擊落的三人因為被分派到最前線來十分亢奮,便無視老把式們的制止,從正面對有著艾列斯IV直掩的二百架以上的大編隊進行攻擊。雖然明白他們不准許敵人過來轟炸的心情,但那樣只是白白送死了,而沒有對敵人造成絲毫的傷害。比起那樣,還不如讓他們轟炸,之後再追擊,使之付出血本。比起讓他們無傷回歸,哪怕一點點的刮傷,都能施與敵方一定心理上的威脅。

要說起給予敵方損害,從現狀考慮也只能那樣做了。根據軍令部「無論如何都要死守世知原」那與現實脫軌的命令,出擊、戰鬥、擊落敵機,並且適當與現實妥協,這是在現場的飛行員們的工作。

當然即使是那樣,這也並不是輕鬆的戰鬥。

現在西海,皇國軍的潛水艇可謂旁若無人,跳梁跋扈,一次又一次地擊沉裝在著人員、糧食、炮彈以及彈藥之類消耗品的帝軍運輸船。本來從本國到塞恩島需要駛過大瀑布就需要帶有升力裝置的飛空艦艇,可現在那麼貴重的艦艇在降落到西海途中就已經沉沒了。現在能夠抵達塞恩島的運輸船變得稀缺起來,糧食供給狀況也極端惡化起來。連在飲食方面最受優待的飛行員,在這兩個月也只是吃了些地瓜。而整備員和地上人員平日都在吃些什麼呢,只要想想就夠悲哀的了。

糧食運不到,越發食不果腹,人員補給也依舊不夠,可以工作的機體數量也日漸減少。在鼎盛時期有超過二百架的可動機體,雖然這其中有一百架以上的預備戰鬥機在世知原基地,但現在可動機體只有二十來架,預備戰鬥機的數量已經為零了。

還有——

由於連日以來敵方的空襲,飛行員已經疲勞至極。

在這半年中,連一天都沒有休息過。

每一天都是,在敲響通知敵襲的鐘後便立馬跳起來,鑽入可動機體,進行出擊,參與空戰,然後返回,空戰成了家常便飯。飛行時間什麼的連數都不想數了,也喪失了對擊墜數的興趣。千千石現在的擊墜數恐怕已經超過二百架了吧,可那又怎麼樣呢,就是這樣的心情。如此一來,他的精神也就恍惚起來。

——真想聽優姬的歌。

那在千千石身上剩下的、僅僅有一點的人性(譯者註:原文「人間性」,就是指人性。但我們可以看出,日文的這個「人間性」與我們的人性意義有微妙的不同。我們一說「沒人性」,那是極其貶義的說法,一般形容極其殘忍的人;但日文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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