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二章 美空

從天上帝國飛到雷瓦姆皇國,一定會碰上大瀑布的屏障。

這片把海洋隔絕為兩部分、高低落差一千三百公尺的巨大瀑布,其兩端的盡頭至今仍舊沒有被人發現。較高的海——西海——由雷瓦姆統治,較低的海——東海——則由天上帝國掌控。在大約一百年前,飛行機械發展到能夠飛渡大瀑布上方之後,兩個國家才首度相逢。雷瓦姆皇國在六十年前的戰爭獲得大勝,兼并天上帝國的「常日野」地區,改名為聖馬爾提利亞自治區,築起前進東方大陸的橋頭堡。

這個局面維持到今日。

皇紀三千兩百一十年的十月十日——

天上帝國正規航母「雲鶴」在四艘驅逐艦守護之下航經大瀑布上方,沒有受到敵軍攻擊便來到最前線的基地——特列巴斯環礁。這片海域的大瀑布朝著西海大幅凹陷,環礁正好位於越過瀑布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近距離。這是天上帝國首先盯上的西海據點,地點相當良好。

自開戰以來的三個月後,度過大瀑布的天上帝國軍(帝軍)對這座小小的環礁發動空中攻擊,以壓倒性的攻勢將雷瓦姆皇國軍(皇軍)由地面驅逐。在那之後,這座小島上就營造了新的飛機場,和西方距離五百公里左右的西昂島展望機場的敵機連日上演空戰。

特列巴斯的新機場名稱叫「美都原」。

這個名稱源白天上帝國創世神話當中男女祭神誕生的地名。千千石等人隸屬的正規航母「雲鶴」航空隊被編入守護美都原機場的「音無航空隊」當中。

這是為了兩個月後開始的第二階段作戰所進行的準備措施。雲鶴將所有搭乘員送到地面之後,直接被收容到特列巴斯島上的倉庫接受維修。

從雲鶴甲板上起飛的千千石降落在美都原機場。飛行員從航母航空隊前往基地航空隊時,通常會駕駛自己的愛機。航空指揮中心前方排列著迎接他們的飛行員,等候新編入隊員到來。

「這裡很有趣,每天都有空戰。」

跑向千千石的是先前在聖馬爾提利亞爭奪制空權時曾經並肩作戰的飛行士官。和航母航空隊相較,基地航空隊的空戰機會更多。年僅二十二歲就成為帝軍擊墜王的千千石武夫之名已經傳遍音無航空隊,前來迎接的飛行員表情摻雜著憧憬、羨慕與嫉妒。

「麻煩你了。」

千千石簡短地回應。隨從機駕駛杉野和松田跟在他後面,前雲鶴航空隊編隊長波佐見真一最後也降落在跑道上。

自從和黑尾鷗單挑失敗以來,已經過了一個月。

他擅自違抗嚴格的編隊作戰命令,憑著一己獨斷向對手單挑,讓絕對不能放走的對手順利逃跑;不過對於如此嚴重的過失,他受到的處分只有「降級為小隊長」。他通過一百五十分之一的異常低的合格率成為預科練一期生,又以第一名畢業,並且在開戰後僅僅九個月就擊落七十四架飛機——像這樣的超級王牌不能讓他在如此重要的時期接受禁閉處分。根據云鶴航空隊參謀的想法,在最前線繼續戰鬥才是千千石的贖罪方式。

千千石被降級為小隊長之後,剪掉長發,剃了平頭。雖然這姑且也算是反省的表現,不過他先前之所以留長發也只是因為懶得剪。卸下帶領十四架戰鬥機編隊的責任之後,他再度理了平頭,自己摸了也覺得神清氣爽。

從雲鶴下來的全體飛行員在航空指揮中心前方排隊,不久之後音無航空隊司令官——白瀨一樹准將——就來到隊伍前方發表簡短的訓示。他告訴隊員們:「音無航空隊的職責是要取得特列巴斯環礁與西昂島的制空權。目前戰局雖然由帝軍掌控,但絕對不能掉以輕心。諸位每一個人的努力,會成為天上帝國百年歷史的基礎。希望大家日日鑽研,在戰鬥中求生存。」他的說話方式平靜而木訥,沒有因勝利而驕傲的態度,給人的印像是一位沉著理智的司令官。

到達特列巴斯後過了兩天,帝軍開始對西昂島展望機場展開炮轟。總計超過五十架戰鬥機與轟炸機的聯合編隊朝著五百公里外的敵軍機場前進,然而來自雲鶴航空隊的飛行員,只有抬頭仰望的份。

留下來的飛行員必須負責看家。為了警戒來襲,他們姑且會在聚集處待命,不過今天的空戰大概只會限定在敵軍領地的上空。此刻展望機場航空隊一定已經開始發射對空炮火迎敵。

千千石走到排列在跑道旁邊的米格魯機,和新指定的

隨機維修員一起進行檢查。他親自確認機體、主翼、側翼、前翼的沉頭螺絲沒有浮起,確認主起落架與前起落架的緩衝器油壓,坐進駕駛座和維修員邊討論邊調整制動鎖的張力,以便使三舵的靈敏度達到最妥當的程度。大多數的飛行員都把機身維修的事情完全交給維修員處理,可是千千石卻親自確認所有細節,才能在空戰時把機身性能發揮到極限。些微的指尖觸感差異與踏板踩下的程度,就會在激烈的空戰中大幅影響機動性,決定空戰的成敗。為了隨心所欲地讓機身忠實呈現自己想要的動作,像這樣每天踏實的努力就格外重要。

千千石的額上流著汗水,一整個上午都耗費在檢查愛機。杉野和松田也效法小隊長,絕對不會在自機維修上稍有鬆懈。其餘負責留守的飛行員則在四周無所事事地曬太陽、下拙劣的將棋或是評論通俗小說。

一陣激烈的敲鐘聲打破了片刻的和平。

指揮中心旁邊的吊鐘被敲得鏗鏗響。千千石一聽到鐘聲便立刻把正在清理的高度計塞入儀錶板,點燃愛機的氫電池槽。戶外廣播器傳來廣播員播報敵軍概要的聲音。

「端島觀測站報告,維多利亞海上二十五度,有敵軍輕巡空艦二、大型轟炸機十、掩護戰鬥機三十,朝二百三十度方向東進中。一一二五。」

這是一場突襲。雙方的攻擊隊伍想必曾在空中擦肩而過,但因為它們都背負著轟炸敵方基地的任務,因此就算髮現彼此也只會通知己方的基地,不會直接打起來。迎戰的責任在於負責看守的飛行員。這一來,今天不管在哪一座飛機場,留守的飛行員都會很忙。

「敵襲!敵襲!」「快跑!快跑!」

原本無所事事的士官們同時跑向排列在跑道旁的真電,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飛機就衝上梯子,跳進駕駛座發動。敵方主動攻來時的「迎擊戰」和攻擊敵軍基地的「制空戰」不同,並沒有在前一天就預定好角色分配,勝負在於搶得先機。就如大風吹的遊戲,沒搶到任何一架飛機的多餘飛行員就得抱著膝蓋躲在防空洞,因此大家此時都顧不得整理儀容,有人甚至連飛行帽都沒有戴,只穿著一條丁字褲就沖向飛機。

原本就在檢查自己愛機的千千石等三人自然搶到了最佳的出擊時機。DC馬達發出隆隆聲,將馬達軸連結到慣性軌道機之後,螺旋槳便開始轉動。

千千石從一排戰鬥機當中率先離開,把尚在檢查儀器的其他飛機拋在後頭,展開起飛滑行。他從操縱桿感受到輪子在稍微凹凸的路面上震動。

在他眼前的是紅土跑道與藍天。

他把操縱桿往後拉,跑道就消失了。右眼角瞥見的航空指揮中心、軍舍與倉庫等也旋即消失在視野下方。

世界變得只剩下藍色。

坐上真電之後,千千石第二喜歡的就是這個瞬間。

在這個藍天白雲的單純空間里,沒有山嶽起伏、橫亘在前方的河流、茂密的森林、或是崎嶇的海岸線。

這片天空因為單純而美麗,但同時也是殘酷的。展翅在其間,宛若喚起了胎兒時期的回憶,充分的滿足而沒有任何遺憾,靜謐而清凈,彷彿整個人擴散到無窮大的範圍。每次飛到天上,千千石就會產生新鮮而宛若重生般的心情。

而他也在擋風板前方尋找能夠讓自己超越能力極限的對手。他祈禱著今天那名青年會出現在這片天空。

——出來吧,黑尾鷗。

他爬升到六千七百公尺的高度,在美都原基地的上空緩慢盤旋。進行掩護任務瞎,千千石最喜歡在這個高度等候。當空戰持續下去,高度會自然而然降低,因此他寧願一開始就佔據較高的位置。

今天的戰鬥是迎擊戰,沒有必要在海面上持續飛行,只需在基地周邊空域看守,敵人就會自己找上門。和攻擊敵軍機場的進攻作戰相較,迎擊戰不需考慮回程的電力殘餘量,因此打起來更輕鬆;萬一中彈,只要背著降落傘跳下去,降落的地點也是己方的地盤,存活率也比較高。

——這樣一來空戰打起來比較容易。

他這樣想。被送到最前線的飛行員沒有一個會討厭作戰——像這種資質的人一開始就不可能進入預科練——只有把空戰當作自己的死亡場所、立志戰鬥到喪命為止的人,才能來到這個地方。此刻飛在這片天空的,只有技術、精神與靈魂都經過嚴選的少數精銳。

音無航空隊的飛行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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