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薔薇色時光膠囊

一從醫院回到薔薇人生,我的手機就接到一通電話。是遙婆婆打來的。她應該是從病房溜出來,用醫院裡的公共電話打給我的。

「——你都弄懂了吧?奏。」

對於遙婆婆的這些話,我什麼都沒有回答,默默地掛了電話。之後又有好幾通從公共電話打來的電話,我全都沒接。

你都弄懂了吧?——不管再問我多少次,我都覺得我無法回答我懂。我什麼都不懂。

缺了一半的月亮掛在空中,鋪著薄薄的白雲。半個月亮照不亮地面,卻也不讓地面漆黑一片,只是淡淡地、模糊地發著光。

在淡淡黑暗中,我站在玫瑰庭院里,地面上豎著一把鏟子。

「……」

沙、沙的聲音,在靜謐的庭院里響起。握著鏟子的手心,感覺得到挖起的土壤。沙、沙、沙。接近地表的土壤,比我以為的脆弱。地表附近的,一下子就挖起來了。問題是那下面。稍微往下再挖,土壤一下子就變得很硬。

我用腳踩著鏟子金屬片的上緣,用力把全身體重加上去。於是鏟子沉入了地面。然後我再用槓桿原理,把體重壓在鏟子的柄上,用力把土挖起來。沙、沙、沙。

庭院里已經到處都是洞了。全都是我挖的。我選了大棵的玫瑰樹,從根部把鏟子插淮去。為了確認那棵樹下面有沒有埋著屍體,我一個洞一個洞挖下去。

「……好,沒有。」

Diorama的樹根大致都挖過之後,我小聲地說。這裡也沒有屍體。接下來是哪裡?接下來該挖哪棵樹?

在微暗中,我走向下一棵玫瑰樹。在樹木之間行進,那些枝葉好像要阻擋般,打在我的臉上、手臂上。樹枝上的小刺,刺刺地勾著我。可是,我用手把這些刺撥開。我不覺得受到了阻擋。樹枝對我撥開的手豎起了小刺,但我絲毫不打算因為這點疼痛就作罷。

我必須挖開庭院。

我必須挖開庭院,證明這裡沒有屍體。

遙婆婆才沒有殺死往日的情人。

人才不會這麼輕易就殺人。

我必須證明這一點。

「……是這個嗎?」

我站在Summer Snow的樹前面自言自語。Summer Snow的枝葉覆蓋著薔薇人生的牆面般伸展著;宛如要擁抱這座建築物,又宛如要吞沒它一般。

我再次將鏟子往地面插進去。握著鏟柄的手心好痛。因為挖土而起的水泡,已經全都破了,皮都掀起來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繼續挖。手心的疼痛,好像不干我的事一樣。這麼一點痛,我根本不在乎。我非挖這座庭院不可。我非得挖遍這座庭院,證明沒有屍體不可——

沙、沙、沙。

我想,我大概已經精神失常了。想歸想,但就連這件事也都好像不干我的事一樣,我根本不在乎。

沙、沙、沙。

挖起來的土壤里,混著玫瑰細微的根。被鏟子鏟斷的這些根,變成又皺又卷的咖啡色塊狀物,有種詭異思心的感覺。土壤底下的玫瑰和地表上的模樣不同,長出無數細小的根,貪婪地吸收別人給予它的養分。花朵很美,長出來的根卻很醜。

沙、沙、沙。

我心想,不過,都是這樣的吧。在無限亮麗的背後,有著糾結混亂的丑東西,再當然也不過了。田村也這麼說。這種事,不是只發生在玫瑰身上。美麗的東西底下,隱藏著不美麗的東西——

對,不是只發生在玫瑰身上。

「……這裡也沒有。」

這樣子挖了庭院多久,老實說我也記不得了。雖然記不得,但等我回過神來,天已經亮了。讓我知道天亮的,是山崎。

「……森山,你在做什麼?」

山崎一如往常在清晨來到庭院,看到我的樣子,一臉不可思議。他身後是太陽正要升起的天空。我心想,簡直就像他把朝陽帶來了似的。一這麼想,就覺得想笑。陽光淡淡描繪出山崎的輪廓。

「……山崎。」

我邊叫他邊眯起眼睛。因為山崎好耀眼。這個人,就是很耀眼。明明早上起不來,卻好適合這種光。

山崎立刻向我跑來,拿走我手中的鏟子。

「你在幹麼啊?弄得渾身是泥。拜託,你的手,全都是血了。森山,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啊,連臉上也受傷了。真是的,你還好嗎?」

山崎連珠炮般說了一大串話。好吵的一個人。可是,這個人就是適合這種吵鬧。

「庭院也是,這究竟是怎麼搞的?」

山崎以看到什麼怪東西的眼神,看著庭院說。

「怎麼會變成這樣……?」

也難怪山崎會這麼說。因為這座庭院真的是怪得不能再怪了。

在變亮的天空下,庭院呈現的模樣可以說是凄慘無比。東倒西歪的玫瑰樹。被拉斷般的枝葉。到處都是深深的坑洞。好多玫瑰的根都被翻出來暴露在陽光下。細細的根被無情地鏟斷,遭到唾棄般丟在地上。

「……怎麼會變成這樣?」

山崎倒吸一口氣說。我緩緩開口:

「——沒有,屍體。」

我的聲音聽起來好像陌生人的聲音。

「遙婆婆,沒有殺人。」

山崎的臉訝異地扭曲了。

「……森山?」

就在這時候,他身後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就站在大門的地方。瘦小的身軀。又白又短的頭髮,在朝陽下顯得閃閃發光。

是遙婆婆。

我眼中映出她的身影,又說了一次:

「沒有,屍體。」

遙婆婆動也不動地看著庭院。

「遙婆婆沒有殺死任何人。」

我一面說,臉上大概露出了笑容。

「沒有……」

我證明了。

庭院里沒有埋著屍體。

遙婆婆沒有殺死愛過的人。

人是不會輕易殺人的。

我已經證明了。

「……」

聽到我的話,遙婆婆喃喃說了什麼。說了之後,朝庭院走來。

「……遙婆婆?」

山崎回頭叫她的聲音,語氣中帶著不安。

遙婆婆沒有回答,跪也似的在暴露出玫瑰根部的地面上蹲下。

蹲下來,開始刨地般的用手挖咖啡色的地面。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

遙婆婆夢囈般低聲說著,雙手挖著土。她的手指成勾,用耙的去挖堅硬的地面。

「……怎麼會。我明明殺了他。」

耙著地面的纖細手指,立刻開始滲血。

「遙、遙婆婆?」

山崎抓住她的手臂,想阻止遙婆婆亂來。可是遙婆婆用力將山崎甩開。甩開他之後,發瘋般大叫:

「——我殺了他!」

然後立刻又挖起地面。

「我殺了他……!殺了之後埋在庭院里……!他的骨頭就在這裡……!他的、他的骨頭……!我殺了他啊……。我殺了……殺了以後埋了……他的骨頭就埋在這裡……」

天空又變亮了一點。

「……我殺了啊,我殺了啊,我……」

一片片雲染上了淡淡的橘黃色,為清晨的景色增添色彩。美麗的清晨景色。可是,這樣的天空很常見。一年當中大概有四分之一是這樣的天空吧。

我想,這是神明的傑作。神明喜歡美麗的東西。所以才會這麼隨便就到處灑下美麗的景色。

「……我殺了他啊。殺了以後埋在這裡……」

在這樣的天空下,遙婆婆發了瘋似的,不停挖著洞。是誰造的孽?是什麼樣的因果?讓遙婆婆一個勁兒不停地拿手指抓著地面。

從醫院溜出來的遙婆婆,馬上又被帶回醫院。

聽陪她去醫院的由佳小姐說,回到醫院之後,遙婆婆的情緒還是很激動。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由佳小姐在電話里對我說。

「遙婆婆變成這樣,而你把整座庭院翻過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

自己做出來的事也好,遙婆婆的反應也好,一切的一切都難以理解,我只能沉默。

山崎看不下去,拿走我的手機,和人在醫院的由佳小姐說起話來。

「那個,這邊的狀況也不清楚……嗯,對,是這樣沒錯……這邊感覺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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