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名少女的摺紙信

遙婆婆說得沒錯,剛進入五月不久,庭院里的玫瑰就開始開花了。

庭院中央的拱門是William Morris。淡粉紅色的小小花朵盛開,多得彷彿要從枝葉上滿出來了。拱門因此化身為玫瑰通道。Summer Snow的枝葉簡直好像覆蓋在老人院牆上,名副其實地在整面牆上灑上了雪白的花朵,創造出宛如雪地的景象。妝點了圍繞在庭院圍籬的,是elia、Felicia、Cardinal Hume和Mary Rose。每棵樹都開了好多花,是圍籬,更像是聳立的玫瑰牆。種在花壇里的La Fra. Cecilia、Garden Party和Fragrant Apricot也開滿了花,一樣是多得好像要從枝葉上滿出來似的。

花朵似乎都具備了發光的特質,即使是天還未亮的清晨,看起來仍像散發出淡淡的光暈。也許這是美麗的事物所具有的特性。讓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的清晨庭院蕩漾著柔光。

而我,每天早上只要站在庭院里看到這些玫瑰,都不禁為之嘆息。為震懾人心的美微感到暈眩。

我想,玫瑰花並不知自己的美。所以才會這麼毫不猶豫地坦然綻放。這是我對玫瑰這種花很直接的感想。

在開花的這個季節,要暫時停止施肥。但照料並不會因此而變得比較輕鬆,反而更加忙碌了。

除了每天的照料工作外,還要加上處理花朵這一項。一莖一花的,必須在開花的狀態下就剪下來,這樣才會開下一朵花。一莖多花的,則是將開完的花一朵一朵摘下來,等全部都開完了,再整串剪除。因為樹叢多,工作量也不小。

枯葉和蟲蛀的葉子也必須仔細剔除。這是為了預防疾病和蟲害。

「玫瑰照顧起來是很費事的。」

遙婆婆一面剪枝,一面笑著說。簡直像費事是件令人高興得不得了的事。

「不管有多少時間都不夠。」

遙婆婆為了玫瑰廢寢忘食。

舉例來說,對,就好像萬理婆婆她們,為歌舞伎演員神魂顛倒一樣。

受雇在薔薇人生打工的我,當初是被任命為遙婆婆的庭院助手、為院民跑腿,還有幫廚房與club登紀子打雜的。但是有一天,由佳小姐突然提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於是我的工作內容稍微有些變動。

「反正都是在老人院工作,奏妹妹要不要試著當照顧服務員?」

試著當照顧服務員,又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建議。據由佳小姐說,只要有五年照顧服務員的經驗,就有資格報考照護經理。

我個人因為是謊報年齡來工作,所以不用想都知道,在這裡累積再多經驗,也是沒有報考資格的,但是我又不能用這個理由一口拒絕由佳小姐的提議。

「接下來的時代,照護工作的需求很大。有資格搞不好會派上什麼用場。」

也不知她是出於親切還是雞婆。總之,由佳小姐這麼說,就把院民分配給我。

在薔薇人生,三名院民配一個照顧服務員。所以我也照例負責三位院民。草薤萬理婆婆,美作佐和子婆婆,本城千惠婆婆。面對這樣的人選,我有點退縮。

「……請問,是那三位嗎?」

「對。就是把奏妹妹從海邊撿回來的救命恩人。」

「……嗯,是沒錯啦。」

「真好,這樣你就可以報恩了吧?」

「……也許是吧……」

萬理婆婆、佐和子婆婆和千惠婆婆,在薔薇人生里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朋友。旁邊的人都叫她們「房總喧嘩女郎」。可想而知,房總套的是暴走(※書中的薔薇人生老人院位在房總半島,房總與暴走日文讀音相同。)這兩個字。

換句話說,她們是幾位有點暴走傾向的女性。她們對歌舞伎演員的偏愛到了瘋狂的程度,那樣子在薔薇人生里特別引人注目。

早上在餐廳大談前一晚看的歌舞伎DVD感想,或心愛演員的八卦,嚴重的時候會在餐廳里一直坐到中午。下午宣稱要學習傳統藝能,泡在視聽室里,以大熒幕一直觀賞歌舞伎啦、狂言的公演影片。有時候也會離開視聽室,讓其他院民使用,但這種時候幾乎都是跟在田村——據她們說,田村是罕見的歌舞伎演員臉——身後,熱中於偷看或偷拍他。到了晚上,又聚在其中一人的房間里,哇啦哇啦大呼小叫地看歌舞伎DVD到深夜。這裡隔音設備做得很好,但只要門一開,就會聽到她們的嬌呼聲。

她們就是這麼一群有點太過狂熱的歌舞伎迷。

「……要怎麼說啊,我能夠勝任嗎?」

我想,應該是沒辦法。我在語尾加了這樣的意味,回了由佳小姐的話。但是,對於我沒說出口的暗示,由佳小姐輕快地不予理會地說:

「哦,這一點你完全沒問題。」

顯然根本不管我的狀況。

「那三位基本上很健康,而且生活能夠自理,也沒有特別照護的必要。我想,你只要在做完庭院的工作之後,去問問她們有沒有事要做就可以了。」

然後,由佳小姐以不由分說的笑容說:

「——欸,凡事都是人生經驗。在這不景氣的年代,沒有選擇職業的自由。事情就是這樣,別推三阻四的,加油吧!」

由佳小姐說得沒錯,她們都很健康,一點也不需要照護。

不過,縱觀薔薇人生的所有院民,也沒有需要照護的人。因為這家老人院的概念就是「度過優雅的後半生」。換句話說,這裡是以提供優質的生活作為經營定位,而不是照護服務。

「生活能夠自理是入住時的條件。所以這裡和以照護為目的的設施色彩相當不同。不過,現在的住民都是超過七十歲的婆婆了,想必以後一定會出現需要照護的時候。照顧服務員就是為了未來所準備的。只是現在還沒有那樣的人而已……」

這樣說明之後,由佳小姐望著遠方般加了幾句:

「昭和初期出生的人都很有活力。至少跟昭和後期(※日本昭和年號始於一九二六年,共六十四年,初期約指一九二六年至二戰結束,後期約指一九六六至一九八九年這段期間。)出生的我們這一代相比,有活力多了呢。」

我很贊成這個意見。就算和平成(※一九八九年迄今。)出生的我比,她們也比我有元氣得多。

說到這個,萬理婆婆、佐和子婆婆和千惠婆婆的入住小插曲,也算是洋溢著某種活力。詳細情形如下。

首先是萬理婆婆。

「我是過了六十歲的時候開始找老人院的。我早就做好打算,要趁我還健康的時候住進去。就是所謂的未雨綢繆嘍。等到狀況不好再搬進來,我怕會無法習慣新生活。我離過兩次婚,這可是我從中得到的教訓:最後能夠依靠的就是自己,還有為將來做好的準備。所以我才決定住進這裡。」

以「我懂我懂~~」贊同對這番意見的,是佐和子婆婆。

「我是所謂的熟年離婚。喏,退休的丈夫收到妻子提出的離婚證書,這種事不是常聽說嗎?不過我家是相反,是做丈夫的提離婚。他啊,說什麼要過第二個人生。什麼第二個人生!就是新的女人啦。好像從好幾年前就有了。你們不覺得很過分嗎?所以我狠狠敲了一筆財產和贍養費跟他離婚,離就離呀!我也要過我的第二人生,就決定住進這裡啦。住這裡的好處,就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能過這麼優雅的生活,誰還要丈夫啊:」

相對於這兩位,千惠婆婆的情況稍微溫和一些。

「自從十年前我丈夫過世之後,我一直一個人生活。兩個兒子都各自有家庭,而且這年頭和兒子媳婦住,反而是當婆婆的勞心操煩不是嗎?再說,我的個性也適合一個人住。本來悠然自得地過我的日子,結果兒子們偏偏都被調派到國外。這麼一來,他們吵著說不能把母親一個人留在日本,提出什麼一起住啦、跟我們去國外啦。所以,我就決定在這裡生活。因為我住進來,兒子們就沒有擔心的理由了。」

但是,接下來最關鍵的一句話,有些無情。

「別的不說,要是搬到國外,就不能去看歌舞伎了。這我可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我心想,這種理由要是讓兒子們聽到了,肯定會傻眼,但萬理婆婆和佐和子婆婆卻對千惠婆婆的發言拍手叫好。

「漂亮!這樣才對嘛!」

「咿喲!絕代的播磨屋(※歌舞伎演員的稱號。)迷!」

「嗚呼呼!因為在國外也看不到鬼平(※鬼平為日本富士電視台知名時代劇《鬼平犯科帳》主角,由第二代中村吉右衛門,即上述的播磨屋主演。)呀!」

她們的優先順序絕對是以歌舞伎為首。兒子、孫子都只能屈居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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