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個難以入眠的夜晚。
真響死了心地起身,在關了燈的房內,注視著充電中手機的亮光,抱著膝蓋坐在榻榻米上。泉水子也注意到了,但無法向她搭話,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所有有生命的事物,有朝一日都會死去。可是,當喜愛的事物比自己先走一步,就會非常難過。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泉水子如此心想。這恐怕跟是人還是馬,壽命長或是短,都沒有關係吧。泉水子尚未經歷過親人的死亡,但即便是很少見得到面的紫子,如果與她生離死別,自己也會非常難過吧。
(因生命的死去而悲傷,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泉水子重新思索起最根本的問題。會覺得難過,是因為自己喜愛的事物肉體腐朽了,將從這個世界消失,再也無法觸摸到對方,再也無法與之交流。既然如此,又該怎麼定義真澄的存在才好呢?
「真夏同學有什麼感覺呢?見到死去後又返回人間的真澄的人,對死亡有什麼想法呢……)
泉水子的思緒也轉到了真澄身上。雖然真澄無法共同分擔姐弟兩人的痛苦,但仔細想想,他無法理解死亡的悲傷,也是理所當然的。真澄本人大概也不清楚並非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還會回到這個世界。
縱使泉水子從未經歷過特別椎心刺骨的事情,但只要一想到死亡,還是覺得悲傷沉痛。身為旁觀者都如此難過了,她更加擔心直接面對死亡的真夏。此外,真澄完全不具有這類的情感,反而還能開懷大笑,這點也令她心生些許恐懼。
腦袋不停思考事情後,好長一段時間泉水子都睡不著,但最後還是不知不覺墜入夢鄉。可能也是因為白天太累了吧。她作了很多支離破碎的夢,但張眼醒來的時候就忘了。
看向時鐘,確認已經早上了以後,泉水子看向真響,發現她沒有罩著外衣就倒於一旁睡著了。即便泉水子起床,她也沒有醒來。泉水子猜想她可能是天亮之際才好不容易睡著。為了不吵醒她,泉水子躡手躡腳地走去洗臉、洗頭髮。
早晨的空氣非常清爽,金色的朝陽灑落下來,宣告著今天將是好天氣。洗完、吹乾頭髮,重新編好辮子後,泉水子也不再覺得睡眠不足,身體湧出了活力。
(還有一點時間,去散散步吧……)
就讓真響再多睡一會兒吧。泉水子走出旅館的玄關,發現深行就站在庭院。他將手插進口袋,正準備走回旅館,身旁沒有看到真澄。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
「還可以。」
深行回答。隱約可以看出他的睡眠不算充足,但沒有嚴重到會讓他神情憔悴,臉上還是標準的一號表情——泉水子心想。
「真澄還在睡嗎?」
「看起來是……因為真夏很會賴床。柴田學長完全沒有發現,也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事情。自那之後,真夏有再聯絡過你們嗎?」
泉水子搖搖頭。
「沒有。不過,真響同學一直沒睡,等著他的電話。」
「沒有嗎……」
深行陷入沉思。接著他將手插進頭髮,撩起髮絲後說:
「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就算真夏是為了宗田著想。」
對於不好的預感,泉水子也抱持相同的意見。
「我也這麼覺得。是不是泰比死掉了,真夏同學無法在電話中好好說明呢?」
「既然那傢伙認為姐姐和真澄留在這裡比較好,那至少我們兩個去一趟騎馬俱樂部,看看他的情況比較好吧?」
泉水子心跳漏了一拍。因為深行說的「我們兩個」太過出乎意料,擂鼓般的心跳聲在體內激烈回蕩。
「嗯,我們去看看吧。我也覺得不能讓真夏同學一個人落單。」
到了早餐時間,儘管真響一臉無精打采,她還是勉力起床,趕上了吃早飯。接著聽到了坐在餐桌旁的泉水子和深行的提議後,皺起臉龐斷然說道:
「我今天當然也要去啊,你們以為我能就這樣放著他不管嗎?那傢伙老是教人放心不下,我一定要去罵罵他才行。」
「為什麼?」
真澄插嘴。由於他無懈可擊地冒充成真夏,狼吞虎咽地吃著早餐的他這麼一問,只覺得是真夏在說話。
「就算真響去了,也只會明白地突顯出你們之間的感受有多麼不同。就算泰比死了,你也不會太難過吧?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露骨地展現出這份差異,不太妙吧?」
「你說鬆了一口氣是什麼意思?」
真響狠瞪向真澄,但他似乎毫無所覺,泰然自若地接著說:
「我會待在這裡,直到真夏主動想說些什麼之前,我們就乖乖參加集訓吧。真夏打算將這個機會讓給我,我也想好好享受喔。」
「我說你啊,就算是因為在戶隱,從昨天起就有點任性過頭了吧?」
「這是真夏的想法喔。」
真澄持續主張:
「他不希望你去,而我也這麼認為。至少在那傢伙想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你就陪陪我嘛。」
真響試探性地看著他。
「比起我的心情,你果然更以那傢伙的心情為優先吧?我昨天也問過你,你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偏向真夏那一邊了?」
真澄喝著味噌湯,抬眼瞥向真響。
「如果你們兩人的看法徹底分歧,我也無法維持住真澄的姿態喔。」
真響本想反駁什麼,但又轉念一想閉上了嘴巴。似乎是承認了他的說法。
深行迅速打岔:
「難道這就是條件嗎?宗田你們兩個人必須對真澄抱持著相同的看法?」
真響一臉不甘不願,但還是小聲回答:
「算是吧。因為這不是光靠一個人,而是靠兩個人的意志才能辦到的事。也許直到真夏滿意為止,我有時候也該讓步吧……」
泉水子將臉蛋湊向真響說:
「我們會代替你去,所以你別擔心。一到了自由活動時間,我們就馬上出發,帶真夏同學回來。雖然對真澄很不好意思,但欺騙如月學姐他們也不好,所以還是請真夏同學本人待在這裡比較好。」
真澄未對泉水子的發言表現出興趣,大概是回到了真夏吃飯時就不聽他人說話的狀態。真響先看向他後,點一點頭。
「那就拜託你們了,就這麼辦。」
大概是稍微安心,或是下定了決心,真響之後就恢複了開朗活力。真澄則表現得像真夏一樣,看不出來他是否一整晚都擔心著弟弟。
深行也一臉若無其事。就算突然有人提起昨晚那件事,他也一概宣稱那是惡作劇,說笑地矇混帶過。泉水子也向他們看齊,當作這些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同時暗暗心想,他們從以前就訓練有素了。
(……與兩個世界接觸的同時,又要在表面上表現得跟一般人一樣,這點內心需要相當堅強。也需要就算髮生了不好的事情,也能面帶笑容不被他人察覺的意志力。)
此外,泉水子也不由得想,不論是誰,或多或少都會在群體中這麼做吧。唯獨這點和一般常人一樣。因此她也覺得,自己只是因為一直住在深山裡,還不太習慣而已。
上午的會議結束後,深行和泉水子便趁其他學生討論著午餐要吃什麼的時候,偷溜出旅館,急忙趕往公車站。
確認公車站的時刻表後,公車大約會在十五分鐘之後抵達。雖然沒有時間吃午餐,但與其往後拖延,兩人還是決定直接搭乘這班公車。
「我打算吃點長野當地的燒餅填填肚子,你呢?」
「那我也要。」
兩人在公車站旁的土產店買了加有炒野澤菜的燒餅。泉水子忽然發現,自從去年的畢業旅行以後,這是她再一次和深行兩個人單獨外出。
從那時候到現在,我也改變了很多啊……既可以平心靜氣地搭公車,也可以平心靜氣地自己買東西吃……)
等待公車到來的期間,兩人都大口吃著買來的燒餅。咀嚼著野澤菜的時候,泉水子突然覺得很奇妙,不曉得真澄能否體會空腹的感覺。
「我們就是因為活著,才會像現在這樣吃東西吧。不吃飯的話,就會肚子餓。真澄果然是很不可思議的存在呢……」
深行以驚人的速度繼續吃著燒餅,不久後才問:
「那傢伙給你的感覺是已經死了嗎?」
「不會。雖然和還活著的真夏同學並非完全相同,但我也感覺不出來他已經死了。」
「就是這一點和高柳的式神不一樣嗎?」
「看起來不像他們那麼毛骨悚然喔。我想是因為真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