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次化妝 第四章 穗高

夢中,泉水子無憂無慮地唱著歌。外公竹臣教自己的這首舞曲,據說非常古老。

她不太清楚歌詞的含意,但玉倉山山頂白茫茫的霞霧包圍住泉水子時,那種無比熟悉的清凈感很適合這首歌。

有船枯野燒以製鹽

余木造琴撫琴琤瑽

宛若水中木搖曳隨波

由良瀨戶海石間

聲聲動人

清醒時,她一瞬間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因為她才正往前跨了一步準備跳舞。下一秒回想起自己正待在相隔遙遠的東京學園裡生活後,十分灰心喪氣。

(這麼說來,我最近都沒有跳舞……)

泉水子的舞蹈是自成一派,起初是外公教了她一套舞步,之後她就一個人隨心所欲跳舞。她三不五時會去山頂上跳舞,但這只是代替她不擅長的運動,也是不曾考慮過正式習舞的隨興單人遊戲。

自決定離開神社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無法在外頭跳舞,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因此對想再一次跳舞的渴望感到有些吃驚。

我又想家了——泉水子對自己感到厭惡。她清楚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消沉。因為發生的每一件事都無法如她所願,讓她很想回到以前那段只要一個人玩耍就已足夠的時光。

儘管可以預見會引起軒然大波,但相樂雪政成為約聘講師一事,還是造成了極大的轟動。連當天請假的真響,還沒告訴她就已經知道了。泉水子一回到房間,見到醒來的真響一臉神清氣爽,才正要高興時,真響就說:「聽說來了一個很像藝人的帥哥老師?」原來早已經有幾名朋友傳了簡訊給她。

由於早上相遇時帶來的衝擊太大,泉水子各方面都還未做好心理準備,不由得就回答了自己並不清楚。但是,泉水子事後才發現,一旦第一時間否定了,之後就只能一直裝傻下去。那時,已經演變成一旦坦誠他們其實認識就會引起大騷動的事態。

令泉水子鬆了一口氣的是,雪政負責的科目是二、三年級的選修英語與留學生的補課,不會教到泉水子這一班。泉水子打從心底慶幸可以不用見到站在講台上的雪政。周遭的騷動演得越烈,要見到成了老師的雪政越令她感到坐立難安。

即便鳳城學園的校地位在東京都內,但多數學生仍然認為這裡地處偏遠。泉水子還沒有多少這種感覺,但大家似乎都覺得自己被關在了宿舍裡頭,遠離了繁華的花花世界。在這種情形下,雪政正巧颳起了一陣旋風。

泉水子甚至覺得在雪政剛任職的那段期間,高中部的餐廳里,所有學生都圍在桌旁談論著雪政。至少女學生們是這樣子沒錯。就連雪政沒有任課的一年級生也在泉水子周圍議論紛紛。

「聽說他以前就讀麻省理工大學呢!」

「聽說他曾經當過雜誌的模特兒!」

「聽說他會氣功!」

「聽說他在大使館有朋友喔!」

泉水子始終只能縮成小小一團。

仔細想想,泉水子也不清楚雪政的私人背景。不過是認識了很長一段時間,卻連謠言的真偽也無法分辨。

(也沒有必要坦白嘛……我和他並沒有熟到足以向別人炫耀的地步。)

雖然這麼想,但泉水子還是不由得有些哀怨。真希望雪政能再樸素不起眼一點,這樣一來,她也能和他說話了。

聽說雪政接二連三地拒絕了學姐的邀約,就連看似對結交男朋友沒有興趣的真響,也無法無視這位大受歡迎的英語講師。她會和朋友一起加入這個話題,顯得十分開心。但是,未曾積極地採取任何行動。

曾有一次泉水子與真響並肩行走時,與雪政錯身而過。泉水子察覺到後,不由自主垂下臉龐,但其實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因為雪政目前為止都還不曾落單過,總會有好幾名學生包圍在他身旁,他似乎也沒有閑暇看向泉水子。

真響停下腳步,注視著雪政的背影。這個舉止很不像她會做的事情。泉水子吞吞吐吐地試著問道:

「相樂老師那麼優秀嗎?」

「那個人很有力量。」

真響斷然宣告,泉水子心頭一驚。

「是……是嗎?」

「泉水子的眼睛在看人類時,分別不出來嗎?」

「啊,嗯。人類的話,看起來就只是人類而已。」

「其實我也看不出來,但可以感覺到磁力那一類的能量。那位老師是何方神聖呢?我覺得他不只是單純的美男子。」

真響將手貼在嘴邊,若有所思地接著說:

「他有種讓人無法隨便親近的感覺。太過有魅力的人,一定很危險。這種人不是大好就是大壞,但等到可以確定的時候,就已經因為他的磁力而無法抽身,不管他是好是壞也都來不及了——他看起來就是這種人呢。保持距離應該才是聰明的做法吧。」

聽了真響的評語,泉水子也覺得真是一針見血。雪政確實會給人這種感覺。但是考慮到關連性,她想自己已經屬於「來不及了」的那一類人。

(啊啊,越來越不敢說我們其實認識了……)

深行打算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呢?泉水子不由得替他擔心。

一旦周遭眾人知道了他們是父子,一定又會變成爆炸性十足的話題吧。可是,目前為止都沒有人提到這件事。姓氏雖然相同,但還沒有人聯想到這個可能性。

的確,旁人很難看出他們兩人是父子。如果沒有人知道雪政的真實年齡,更是聯想不到。從沒有傳出任何風聲這點來看,深行自是不用說,雪政也對這件事情三緘其口吧。

(可是,大家總有一天會知道吧。必須先問問他才行……因為一旦讓人發現了他們是父子,到時我也必須向真響同學和大家解釋才行……)

自從上次在校舍外頭交談過後,她已經好幾天不曾與深行說話。但是,她想時機也差不多了。關於雪政的出現,深行也總不可能一直生氣吧。應該可以接近他,稍微冷靜一點說話了吧。

泉水子耐心十足地尋找談話的機會後,終於在某天的午休時間,發現了在學生會室里翻閱著會志的深行。附近不見學長姐的蹤影,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泉水子拋下遲疑走進學生會室。

「那個,關於相樂老師,我有事情想問你。」

靠在窗邊看著會志的深行抬起視線,認出了泉水子後,又馬上將視線拉回到頁面上。

「關於老師的事情,直接去問老師就好了吧?」

可以感覺出他並未生氣,但口氣非常冷淡。

「可是,他並沒有教我們這一班,我也沒有機會和他說話啊。」

「他都說他要保護公主了,用不著顧慮那麼多吧?只要你叫他說明,他就會說明了吧?幹嘛跑來這裡跟我發牢騷啊?」

泉水子有些膽怯畏縮,但還是努力放大音量。

「我想問的是相樂同學啊。因為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

深行厭煩似地闔上會志。

「你那麼想知道的話,我就回答你吧。我現在在想的是,請你不要找我說話。」

越不是在氣頭上脫口說出的話語,越是狠狠刺痛了泉水子的心。深行直起腰,站在泉水子面前,但態度相當平靜。他也沒有狠瞪著泉水子,但帶著無法動搖的拒絕。

「我唯一最想避免的事情,就是讓別人以為我在和那種傢伙聯手。雪政想在這裡做什麼都隨他高興,但是,和我沒有關係。我不希望因為和你走在一起,他就以為我也是同伴。」

還沒有餘力反駁時,深行就越過泉水子走出了學生會室。此時泉水子才明白,深行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再和自己兩人單獨相處。

(他……那麼討厭父親……到了這種地步嗎?)

身為雪政的兒子,不是一件輕鬆簡單的事吧。但就算推測得到,實際上的情況還是只有深行才曉得。泉水子不可能與他擁有同樣的心情。

回想起來,她與深行的關係,自與他重逢起就一直是這樣。從雪政向兒子宣告他是泉水子的僕人那一刻起,兩人之間就存在著無法彌補的鴻溝。因此,他們根本不可能站在同樣的立場上。

(這也不算是失去朋友吧。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是一個人了……)

終於自覺到結果自己始終都在內心深處依賴著深行後,泉水子覺得自己真是可恥。雖然很想哭,但真的哭了的話未免太悲慘了,所以她拚命地揉眼睛。

(我也可以改變自己的心態啊。拋掉這些天真的想法,重新開始吧。不要再在意其他人的臉色,變得可以自己一個人展開行動吧……)

這下子只能直接問雪政了——泉水子總算做好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