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家只是沒有發現,自己就是最棒最好的。
為了傳遞心中的意念,他閉上雙眼。
寧靜的早晨,陽光將香菸裊裊的室內淡淡地照亮。
少年對著照片中的人雙手合十。
那是神情愉悅的,祖父的笑臉。
在閉上眼睛的時候,感覺彷彿又再度見到那一天的祖父。
那一天,離開人世的你。臨走前想要傳達的是什麽呢?
為了切斷心中無法割捨的牽掛,他睜開雙眼。
「——我要出發了,爺爺!」
然後,少年站了起來。
最後的遊戲。
就像兩人曾經一起玩耍的那些一日子。
去找出來吧。
去尋找吧。
因為,有種能夠再度相見的感覺。
爺爺。
我要去——尋找回憶了。
天空在遙不可及的高處。
尤其在這個季節,感覺更加深刻。
庭院前方種植著幾株不知名的樹木,樹葉已經轉色,或紅或黃,乘著微風飛舞,散落到地面上。
市原貫太郎剛步出家門,他伸出手遮蔽太陽的光線。
並非想起歌詞當中的句子,只是覺得手掌彷彿透著淡淡的紅光。
「…………雖然還不太清楚……不過沒關係,反上出發就是了吧……」
貫太郎喃喃自語著,邁出步伐。
時序已經進入九月中旬,這個時間天候相當地涼爽。
微冷的空氣,靜靜地包圍著一天行動的開始。
連續假期第一天,時鐘的指針,正接近早晨六點整。
幾乎沒有任何擦身而過的路人。
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人會料想得到貫太郎的行動吧。
肩膀上背著車了三條邊線的運動背包,身上穿著燙得筆挺的白襯衫,搭配黑色長褲。非常普通的學生模樣。
就像正要去參加社團活動的路上。
任何人都會這麽以為吧。
可是,實則不然。
貫太郎目前是國中三年級,已經淡出社團活動了。
此刻的他,心中正懷著截然不同的目標。
穿著制服,是作為一種掩護。同時也是象徵著一份「決心」。
讓他下定決心的,是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祖父寫給他一封信。
如今已不在世的人留給他的信。
他最喜歡的爺爺。
最後的一封信。
那封信,是以這樣的句子開頭的——
——陳年往事,我想,應該都已經說夠了。
所以,在最後,來跟爺爺玩個遊戲吧。
這是一個,尋寶遊戲……
那是一個,梅雨季將過又未過,天色陰鬱不明的日子。
「我出門啰,爺爺。」
一如往常,貫太郎邊說邊揮揮手。
祖父康太郎就站在玄關處,一如往常地說著「好,路上小心啊」。然後笑容滿面地送他出門。
國中三年級,最後的夏天。
暑假前最後的比賽。
然而,貫太郎所屬的棒球隊,在地區預賽的第一回合,很快就淘汰出局了。
長久以來流血流汗忍住淚水,撐過地獄般艱苦的磨練。究竟是為了什麼啊?
……諸如此類激動誇張的吶喊,完全沒有出現。
實際上,貫太郎學校的棒球隊相當弱小,平日的訓練也鬆散到令人吃驚的地步。
是一個彷彿連存在意義都不明所以的輕鬆社團。
因此三年來疏於練習的結果,就是比賽中以十八比○的慘況在第五局提早結束。
如果比賽再繼續打下去,不知道還會輸掉多少分數……光用想的就覺得很離譜。
想當然耳,並沒有人會為此痛哭流涕。
只有隊長大倉,還搞不清楚狀況地說——
「還在幹什麼啊,你們,不要嬉皮笑臉的好不好!輸得這麼慘,難道你們都不會不甘心嗎!」
語帶哽咽的滿腔熱血。
只可惜,
「——一點也不。」
沒有任何不甘心。
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從沒有認真練習到痛哭流涕的地步。
而且是一支練習中會莫名其妙跑去報名參加址足球比賽的棒球隊。
甚至大家都還踢得很不錯。令人不禁想問,是不是乾脆去參加足球隊算了。
對了,如果他記得沒錯,大倉這傢伙也有跟著大家一起踢足球啊。
應該說,你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認真起來,不覺得丟臉嗎?
「眼淚這東西,並不是隨時都可以流的,因為眼淚的價值,並不是由自己決定的啊。」祖父康太郎曾經這麽說過。
雖然不很明了,不過祖父的意識。應該是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吧。
貫太郎自動做了如此的解釋,但隨即又覺得這樣的解釋「好像不怎麼對吧」。
那天早晨,康太郎明明是那樣健康地,那樣笑容滿面地目送著自己出門的啊。
比賽結束後,為了慶祝從社團活動引退畢業,二年級全體球員一起去唱KTV。
結果不知為何。唱得最投入最興奮的,卻是直到剛才還很熱血激昂的大倉。
一連唱了幾首當紅偶像(女生)的歌曲,還配合舞蹈動作。
當他正準備要再來一首的時候,大家終於開口阻止——
「喂——!停、停止!夠了你,不要再鬧了!」
立刻強迫中斷。
之後,是全員大合唱,曲目是「故鄉」。大家搭著肩膀揮著手的大合唱。
貫太郎很認真地唱了兩首沒人知道的演歌,遭到全場大爆笑,
輸球的事已完全忘得一乾二凈,當貫太郎回到家時……
「你回來啦,貫太郎。來玩遊戲吧。」
平日總會最先出來迎接他,找他打電動的祖父,並沒有出現在眼前。
取而代之地,出來迎接他的,是雙眼泛紅的母親。
「爺爺他,過世了。」母親這麽說。
據說當時祖父康太郎就坐在向陽的窗口邊,似乎正靠在沙發上小睡片刻。
幸福地,安祥地,在陽光的照耀下,祖父就這麼走了。
母親說——
「爺爺一定,很幸福吧。」
眼眶含著淚水,努力展露笑顏地說。
然而,貫太郎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莫名被挖了一個洞。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情呢?
爺爺已經,跟他約定好了啊。
說好下次要一起去釣魚的,說好等到暑假他退出社團活動以後,就要一起去的。
爺爺還說自己像個笨蛋一樣跑去問人家可以釣魚的地方,不是嗎?
我們不是還沒成行嗎?
快點帶我去啊。
你在做什麽啊,爺爺。
自己一個人,跑到哪裡去了啊。
不想打電動了嗎?
已經滿足了嗎?
我還沒跟你一起玩夠啊。
爺爺……
鈴鈴鈴……
祖父臨走前所坐的窗口,風鈴聲輕輕響起。
一種幾乎從未感受過的,非常寂寞的聲音。
這一定,不是因北為風吹的關係。
而是因為我的嘆息。
無論是守靈的夜晚或喪禮的過程甚至火葬時,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流過一滴淚。
根本就沒有流淚的道理。
怎麽能夠接妥這種事情呢,
最最喜歡的祖父,居然過世了。
彷彿還能聽見那呼喚自己的聲音。
——而事情就發生在那段日子裡。
當時貫太郎正在整理祖父的遺物,結果從祖父房間的壁櫥里,發現一樣指明要給他的東西,那是一個紙箱,大小差不多可以讓貫太郎整個抱在懷裡。
紙箱中所裝的東西,乍看之下以為是零零碎碎的破布——攤開一看,才知道是學生制服之類的舊衣,除此之外,還有一封信。
並非什麽遺書,而是一封「信件」。
「給我的損友,貫太郎——
陳年往事,我想,應該都已經說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