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玻璃彈珠與陽光彼端

——其實大家只是沒有發現,自己就是最棒最好的。

為了傳遞心中的意念,他閉上雙眼。

寧靜的早晨,陽光將香菸裊裊的室內淡淡地照亮。

少年對著照片中的人雙手合十。

那是神情愉悅的,祖父的笑臉。

在閉上眼睛的時候,感覺彷彿又再度見到那一天的祖父。

那一天,離開人世的你。臨走前想要傳達的是什麽呢?

為了切斷心中無法割捨的牽掛,他睜開雙眼。

「——我要出發了,爺爺!」

然後,少年站了起來。

最後的遊戲。

就像兩人曾經一起玩耍的那些一日子。

去找出來吧。

去尋找吧。

因為,有種能夠再度相見的感覺。

爺爺。

我要去——尋找回憶了。

天空在遙不可及的高處。

尤其在這個季節,感覺更加深刻。

庭院前方種植著幾株不知名的樹木,樹葉已經轉色,或紅或黃,乘著微風飛舞,散落到地面上。

市原貫太郎剛步出家門,他伸出手遮蔽太陽的光線。

並非想起歌詞當中的句子,只是覺得手掌彷彿透著淡淡的紅光。

「…………雖然還不太清楚……不過沒關係,反上出發就是了吧……」

貫太郎喃喃自語著,邁出步伐。

時序已經進入九月中旬,這個時間天候相當地涼爽。

微冷的空氣,靜靜地包圍著一天行動的開始。

連續假期第一天,時鐘的指針,正接近早晨六點整。

幾乎沒有任何擦身而過的路人。

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人會料想得到貫太郎的行動吧。

肩膀上背著車了三條邊線的運動背包,身上穿著燙得筆挺的白襯衫,搭配黑色長褲。非常普通的學生模樣。

就像正要去參加社團活動的路上。

任何人都會這麽以為吧。

可是,實則不然。

貫太郎目前是國中三年級,已經淡出社團活動了。

此刻的他,心中正懷著截然不同的目標。

穿著制服,是作為一種掩護。同時也是象徵著一份「決心」。

讓他下定決心的,是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祖父寫給他一封信。

如今已不在世的人留給他的信。

他最喜歡的爺爺。

最後的一封信。

那封信,是以這樣的句子開頭的——

——陳年往事,我想,應該都已經說夠了。

所以,在最後,來跟爺爺玩個遊戲吧。

這是一個,尋寶遊戲……

那是一個,梅雨季將過又未過,天色陰鬱不明的日子。

「我出門啰,爺爺。」

一如往常,貫太郎邊說邊揮揮手。

祖父康太郎就站在玄關處,一如往常地說著「好,路上小心啊」。然後笑容滿面地送他出門。

國中三年級,最後的夏天。

暑假前最後的比賽。

然而,貫太郎所屬的棒球隊,在地區預賽的第一回合,很快就淘汰出局了。

長久以來流血流汗忍住淚水,撐過地獄般艱苦的磨練。究竟是為了什麼啊?

……諸如此類激動誇張的吶喊,完全沒有出現。

實際上,貫太郎學校的棒球隊相當弱小,平日的訓練也鬆散到令人吃驚的地步。

是一個彷彿連存在意義都不明所以的輕鬆社團。

因此三年來疏於練習的結果,就是比賽中以十八比○的慘況在第五局提早結束。

如果比賽再繼續打下去,不知道還會輸掉多少分數……光用想的就覺得很離譜。

想當然耳,並沒有人會為此痛哭流涕。

只有隊長大倉,還搞不清楚狀況地說——

「還在幹什麼啊,你們,不要嬉皮笑臉的好不好!輸得這麼慘,難道你們都不會不甘心嗎!」

語帶哽咽的滿腔熱血。

只可惜,

「——一點也不。」

沒有任何不甘心。

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從沒有認真練習到痛哭流涕的地步。

而且是一支練習中會莫名其妙跑去報名參加址足球比賽的棒球隊。

甚至大家都還踢得很不錯。令人不禁想問,是不是乾脆去參加足球隊算了。

對了,如果他記得沒錯,大倉這傢伙也有跟著大家一起踢足球啊。

應該說,你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認真起來,不覺得丟臉嗎?

「眼淚這東西,並不是隨時都可以流的,因為眼淚的價值,並不是由自己決定的啊。」祖父康太郎曾經這麽說過。

雖然不很明了,不過祖父的意識。應該是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吧。

貫太郎自動做了如此的解釋,但隨即又覺得這樣的解釋「好像不怎麼對吧」。

那天早晨,康太郎明明是那樣健康地,那樣笑容滿面地目送著自己出門的啊。

比賽結束後,為了慶祝從社團活動引退畢業,二年級全體球員一起去唱KTV。

結果不知為何。唱得最投入最興奮的,卻是直到剛才還很熱血激昂的大倉。

一連唱了幾首當紅偶像(女生)的歌曲,還配合舞蹈動作。

當他正準備要再來一首的時候,大家終於開口阻止——

「喂——!停、停止!夠了你,不要再鬧了!」

立刻強迫中斷。

之後,是全員大合唱,曲目是「故鄉」。大家搭著肩膀揮著手的大合唱。

貫太郎很認真地唱了兩首沒人知道的演歌,遭到全場大爆笑,

輸球的事已完全忘得一乾二凈,當貫太郎回到家時……

「你回來啦,貫太郎。來玩遊戲吧。」

平日總會最先出來迎接他,找他打電動的祖父,並沒有出現在眼前。

取而代之地,出來迎接他的,是雙眼泛紅的母親。

「爺爺他,過世了。」母親這麽說。

據說當時祖父康太郎就坐在向陽的窗口邊,似乎正靠在沙發上小睡片刻。

幸福地,安祥地,在陽光的照耀下,祖父就這麼走了。

母親說——

「爺爺一定,很幸福吧。」

眼眶含著淚水,努力展露笑顏地說。

然而,貫太郎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莫名被挖了一個洞。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情呢?

爺爺已經,跟他約定好了啊。

說好下次要一起去釣魚的,說好等到暑假他退出社團活動以後,就要一起去的。

爺爺還說自己像個笨蛋一樣跑去問人家可以釣魚的地方,不是嗎?

我們不是還沒成行嗎?

快點帶我去啊。

你在做什麽啊,爺爺。

自己一個人,跑到哪裡去了啊。

不想打電動了嗎?

已經滿足了嗎?

我還沒跟你一起玩夠啊。

爺爺……

鈴鈴鈴……

祖父臨走前所坐的窗口,風鈴聲輕輕響起。

一種幾乎從未感受過的,非常寂寞的聲音。

這一定,不是因北為風吹的關係。

而是因為我的嘆息。

無論是守靈的夜晚或喪禮的過程甚至火葬時,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流過一滴淚。

根本就沒有流淚的道理。

怎麽能夠接妥這種事情呢,

最最喜歡的祖父,居然過世了。

彷彿還能聽見那呼喚自己的聲音。

——而事情就發生在那段日子裡。

當時貫太郎正在整理祖父的遺物,結果從祖父房間的壁櫥里,發現一樣指明要給他的東西,那是一個紙箱,大小差不多可以讓貫太郎整個抱在懷裡。

紙箱中所裝的東西,乍看之下以為是零零碎碎的破布——攤開一看,才知道是學生制服之類的舊衣,除此之外,還有一封信。

並非什麽遺書,而是一封「信件」。

「給我的損友,貫太郎——

陳年往事,我想,應該都已經說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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