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站 初盆的客人

無論怎麼違背常理,

我覺得世界上要是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就好了。

阿梅奶奶在夢裡吃了丈夫給的瓜,就懷孕了。

你們在搜集奇特的故事和傳說嗎?最近的學生們調查的事情還真有趣呢。

這附近確實有很多古老的住家,如各位所見,我們家也很破舊了,古老這一點我是滿有自信的啦。

唉呀,謝謝。我們的確是世代種田的農家,很可惜的是我爸媽都下田去了。祖父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過世,我祖母四年前也去世了,所以家裡現在沒有能講狐狸新娘,白鶴報恩之類故事的人。

但是既然你們大老遠從東京的大學來調查,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可以講我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有點不可思議的故事給你們聽。

或許沒辦法當成民俗學的研究對象就是了。

我的年紀大概比各位同學大上一輪,雖然沒有非常年輕,但也沒有很老。我這一代已經很習慣使用電腦、手機之類的東西;完全不在乎迷信,在電視上看到超能力者也覺得都是騙人的。

雖然這樣,我還是碰到了完全沒法解釋的事情。

這不是村裡的老人代代相傳的故事耶,這樣也可以嗎?

那個男人是在阿梅奶奶初盆(註:指親人去世後,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結束後的第一次盂蘭盆節。盂蘭盆節為日本傳統節日,各地日期不盡相同,但大部分是陽曆八月十五。)的時候到家裡來的。

這附近是長野中央,地勢也很高,在盂蘭盆節的時候天氣已經很涼了。即便如此,站在門口的男人穿著黑西裝系著黑領帶,看起來很熱不說,還有點太過正式。他的西裝嚴謹得簡直有點土氣,村裡的人初盆時到家裡來上香的時候,通常都隨便穿穿的。

我在這裡出生長大.然後趁著上短大的機會搬去了東京,就在那裡上班。但當時我跟交往的男朋友分手了,我們本來已經打算結婚,所以我有點難過,就趁著盂蘭盆節放假時,回老家來轉換一下心情。

村子裡幾乎沒有過了三十歲還單身的女性。我爸媽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左鄰右舍的眼光真的很煩,也不是沒有覺得很鬱悶的時候。然而許久沒回老家了,我想悠閑一下,而且正好碰上阿梅奶奶的初盆。

我祖母非常疼愛我。

為了參加阿梅奶奶的初盆,親戚們都到家裡來了;我的姑姑和表兄妹,我在東京工作的弟弟也回來了。

但是那個男人來訪的時候,家裡其他人都不在。就跟今天一樣。

我弟弟好像是跟朋友們出去玩。我爸媽跟三個姑姑帶著他們的小孩,不是去幫忙準備夏天祭典,就是分頭拜訪鄰居。對了,我可能是因為回家鬆了一口氣的緣故,前一天晚上發起燒來,所以就讓我留在家裡看家。

今天?今天沒問題啊。我自己看家是因為在休產假。已經八個月了,但還是看不太出來吧。我結婚之後就辭掉了東京的工作,回來跟爸媽一起住在家裡。哎喲,討厭,我失戀的對象跟結婚的對象不是同一個人啦。哈哈,對,他入贅。我弟弟說不想住在鄉下。我先生就在隔壁鎮上的公司上班。我是郵局的約聘員工,等孩子生下來安定點之後,我打算再回去工作。

我剛剛說到哪裡了?啊,對。

穿著黑西裝出現的男人說:

「我是及川梅女士的遠親,我叫石塚夏生。我想到故人牌位前上個香。」

他大概三十歲,是個身材削瘦,非常挺拔的帥哥。

不過我不是因為這樣才讓這個自稱石塚夏生的男人進來,讓他上香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我們有姓石塚的親戚,但人家在初盆的時候來上香,總不能趕他回去吧。我不覺得會有人趁初盆的時候假裝要來上香,到這種山村裡的人家來搶劫。這個村子裡很多人家都不鎖門的。

阿梅奶奶在佛堂里的遺照中微笑。寫著阿梅奶奶新戒名的牌位跟其他祖先的牌位並列,前面供著許多水果和點心。

石塚在佛壇前面跪坐,從口袋裡拿出念珠,雙手合十默禱了許久。佛壇兩邊的長明燈照亮了石塚青白的側面。我在佛堂旁邊的三坪小房間里準備泡茶,一面偷偷窺伺石塚的樣子。

最後石塚終於轉過身子,踏著榻榻米走過敞開的紙門,進入三坪的小房間。我端出冷麥茶和配茶的點心,石塚行了禮在矮桌前坐下,又是正襟危坐。

「請放輕鬆隨便坐。」

我雖然這麼說,但石塚完全沒有放輕鬆的意思。他說了聲「不好意思。」端起茶杯做了個樣子,點心則完全沒動;雖然非常客氣有禮貌,但還是讓人覺得太過嚴肅。

老爺座鐘的黃銅鐘擺來回搖晃,指針沉重地移動。我耐不住沉默,開口說:

「很不巧,家父不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離開這裡了,跟親戚們都不太熟。石塚先生跟我祖母是怎樣的親戚關係?」

石塚好像遲疑了一下子,然後抬起臉來直視著我。

「令祖父是及川辰遙先生吧?」

「是的,他已經過世很久了,我並沒見過祖父。我叫做及川駒子,家父寅一是辰造爺爺的長男。」

「那我跟您是姑表兄妹了。」

我完全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阿梅奶奶跟辰造爺爺生的孩子只有我爸爸跟爸爸的三個妹妹。父親這邊不用說了,我母親那邊也並沒有姓石塚的親戚。我的表兄弟姐妹我都認識。我以為我都認識。

「很抱歉讓您混亂了。」

石塚微微低下頭。「我想令尊可能知道,及川梅女士在跟辰造先生結婚之前,曾經跟別的男人結過婚。跟我的……祖父。石塚修一。」

「哎呀。」

我驚訝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我第一次聽說哩。」

「應該是這樣的吧。阿梅女士——也是我的祖母,我也可以叫她阿梅奶奶嗎?她跟及川辰造先生再婚,是有點源由的。」

以前不知道的表親突然出現,讓我有點興奮。總是優雅穩重的阿梅奶奶好像有不為人知的過去,這也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我跟自稱表親的石塚問道:

「是怎樣的源由?」

「我會說明,但也請跟我說說阿梅奶奶的事,我想了解一下這個家裡的氣氛。」

石塚舉目環視三坪小房間、佛堂,和有著大柱子的玄關。「跟你稍微聊聊,就知道家裡的人都喜歡阿梅奶奶,她過得很幸福。但是我在阿梅奶奶生前幾乎跟她沒有接觸,我想知道她過著怎麼樣的日子,最後臨終時的情形,請詳細跟我說說。」

「嗯,當然。」

我回答。

蟬在外面好像要抵擋秋天的氣息一般奮力鳴叫。

「我是從佐賀縣的唐津來的,我的家人親戚幾乎都住在佐賀和福岡。阿梅奶奶也是唐津出身,跟同樣是唐津人的石塚修一結婚了。當時阿梅奶奶二十歲,修一二十五歲。那是一九四三年,昭和十八年的事。」

石塚講的事情好像發生在離我們非常遙遠的世界。長野跟九州離得很遠,一九四三年也是非常非常久以前了。阿梅奶奶是怎樣變成我認識的奶奶呢,我專註地聽著石塚的話。

「阿梅奶奶的婚姻生活非常短暫。修一結婚後立刻應召入伍,被派到戰場上。阿梅奶奶抱著剛出生的孩子,也就是我父親綠生,等著丈夫回來。但是戰爭結束的第二年,從南方回來的退伍軍人傳來了修一戰死的消息。」

「怎麼會這樣……所以阿梅奶奶就再婚了是吧。」

「是。婆媳關係不好,她在石塚家日子很難過吧。她留下了年紀小小的綠生,嫁給了長野的及川辰造先生。」

阿梅奶奶不得不拋下兒子,心中該有多難受啊,想著連我也難過起來了。

我爸爸在區公所上班,媽媽忙著下田,我跟弟弟等於是阿梅奶奶帶大的。阿梅奶奶又堅強又溫柔,是我們最親近的大人,也是玩伴。她非常重視家人。

即便如此,至少我從沒聽過阿梅奶奶提過綠生先生。他是我爸爸的異父兄弟,也算我的伯父。

我覺得阿梅奶奶一定一直都在心裡叫著綠生先生的名字吧。

「但是阿梅奶奶為什麼要不遠千里從唐津嫁到長野來?我的祖父辰造跟石塚先生認識嗎?」

「石塚修一跟及川辰造先生是表兄弟,修一的父親和辰造先生的母親是兄妹。因為這層關係,才決定了阿梅奶奶再婚的對象。」

我一時之間搞不清楚,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不畫出族譜還真搞不懂。」

「的確是。」

石塚笑著說。「您跟我是表親,我們的祖父也是表兄弟。」

「總而言之我們是遠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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