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信長迎戰

織田信長道:「有事必須告訴你。」

「大人請吩咐。」藤吉郎順從地低頭走了過去。

「可以說廢話,但不要打馬。」

「您……看到了?」

「我信長眼觀六路,你休耍小聰明。」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還有,你要鍛煉,直到比馬跑得還快。」

「如不能比馬跑得快,就無法在戰場上為主公保駕。」

「誰讓你為我保駕了?」信長瞥了藤吉郎一眼。藤吉郎趕緊改口道:「我說錯話了。我要做好在馬前戰死的準備。」

「你……」信長好像不太滿意藤吉郎的回答,「能被人喜,就能被人恨。你從今天開始,就不要指望被人喜。」

「啊?」藤吉郎不解地歪起頭。無疑,他以為信長應該說出相反的話。

「那些希望自己被人喜,並因此迷失了自己的人,充斥著這個世道。我信長一看到那類貨色,就倒胃口。明白嗎?被人恨,就能得到馬的喜歡。你不如照此行事。馬一覽無餘,如今這個世上的人,則習慣遮遮掩掩、扭曲事實、顛倒黑白。」

藤吉郎聽到此處,用力拍拍腦袋。「我用心記在這裡了。」

「既然記住了,就到又右衛門那裡去分配住處吧。」然後,信長像想起什麼似的,「觀你面相,必好色。你不得打又右衛門女兒的主意!」

「是。」藤吉郎鞠一躬,匆匆去了。

「又左衛門,」信長一邊拍著馬的臉頰,一邊轉著,「猴子都說了些什麼?」

「他說半月之內,進入梅雨季節之前……」

「說松平元康會到邊境挑釁?」

利家驚恐地抬頭望著信長,但信長已背過身,向馬廄里的兵器庫走去。兵器庫對面是個射擊場,他又要進行射箭五十次的日課了。信長的盤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長長的背影顯得十分堅毅。他邊走邊輕聲哼唱:生死本皆由天定,何須孜孜問紅塵?且攜東山忍子草,名留青史與誰聞……

信長來到靶場,脫去上衣,拿過三所藤弓。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取箭後引而不發,歪頭思索。好不容易射了一箭,又陷入沉思。

他人生中的最大危機步步逼近了,這些危機都從東面而來。一是今川義元的進京。隨後是擊敗今川後,如何應付武田晴信的進攻。第二個危機是在假定克服了第一個危機後才發生的。

信長表面看來彷彿豁達,背後卻隱藏著常人無法了解的煩惱和憂慮。

射完五十箭,信長匆匆將弓箭交給下人,然後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向本城走去。

陽光熾熱,炙烤著樹葉,箭倉的房檐上有一個很大的鳥窩。碧空如洗,無一絲風。但最近信長眼前老是風起雲湧。若他能夠阻止今川義元進京,那麼他的人生將放射奪人的光彩;但若阻擋不住,他的人生則將陷入無盡的黑暗。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熱血、謀慮、困惑、焦慮,所有複雜的情緒一起向他襲來。

「阿濃。」信長興沖沖地回到卧房,「好熱!」他一邊嚷嚷一邊解開衣帶,猛地將上衣扔出去,裸著上身站在廊下。濃姬心領神會地跑過來,用毛巾擦乾信長身上的汗水。

信長獃獃地佇立在走廊下,盯著外面。濃姬開心地將一件新單衣披到信長肩上,替他繫上衣帶。信長任由濃姬擺弄。「阿濃。」

「嗯。」

「終於要開始了……」

「開始……開始什麼?」

被濃姬這麼一問,信長好像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所說的話,一屁股坐下了。「你覺得我會做什麼?」

「側室、孩子您都有了。尾張也已平定。這次該是美濃……」

濃姬還沒說完,信長便搖頭止道:「是替你父親報仇嗎?那是以後的事。」濃姬一邊整理信長換下的衣服,一邊點頭。只要丈夫沒有忘記父親的仇,就是夠了。信長雖然為所欲為,但在濃姬眼中,卻是個值得信賴的丈夫。他應該會給岳父報仇,去殺了她哥哥義龍。

「阿濃,如果孩子是你生的,就好了。」

「大人說什麼?」

「孩子。如果是你生的孩子,我就能安心地把一切交給他……」

濃姬故意裝作沒聽見。對於沒有生育能力的妻子來說,再也沒有比孩子的話題更讓人悲傷、痛苦了。如今,信長的三個側室生了四個孩子。對孩子的強烈情感,竟拴住了奔放不羈的信長的心……想到這些,濃姬便覺無比落寞。

信長既這樣說,就意味著,他認為正室濃姬強於側室。他像是要說,若是濃姬生下孩子,他就能將生死置之度外,在戰場上全力搏殺。信長認為將心中所想直言不諱,對於妻子也許是個安慰,但濃姬卻備覺痛苦。

「你知道我為何給孩子們取這些奇怪的名字?」濃姬笑著點點頭。從生駒家嫁過來的阿類生下了第一個女嬰,取名為德姬。其後所生的孩子全都是奇怪的名字:阿類所生第一個男嬰,名奇妙丸,第二個孩子名茶筅丸,探雪生下了第三個孩子,取名三七丸。茶筅丸和三七丸同時從母親腹中出來,結果只得按照孩子母家地位的高低,稱茶筅丸為兄。信長聽到這一消息,在正房濃姬面前開懷大笑:「這樣看來,我在同日孕育了兩個孩子。哈哈哈!」

信長的怪誕行為背後,隱藏著蔑視世間常理的激烈意識,他似乎在說:我信長決不會拘泥於世間普通父子之情。難道這樣一個信長,也要自然而然屈從於骨肉親情嗎?

「大人,你能否讓奇妙丸到我身邊生活一段時間?」濃姬希望能在阿類生下的孩子身上傾注母愛,而奇妙丸對濃姬也似很有感情。

「哦。我一開始就覺得孩子很奇妙……叫他來吧。我看到那奇妙的面孔,也許會想出什麼妙計。」

濃姬領命起身,向阿類的房間走去。

信長拍拍手,叫來侍童愛智十阿彌。十阿彌曾經和犬千代在信長面前爭寵,是個才華橫溢的美少年,還沒有舉行元服儀式。「十阿彌,讓熊若宮久等了吧。」

「是。因為大人總不現身,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哼!讓他繼續等。態度恭敬點。」

「是。」十阿彌應聲而去,濃姬牽著奇妙丸的手,迎面走了進來。「奇妙丸,你父親已經等不及了。」大概事先有人調教奇妙丸,他小心翼翼地坐下,低頭道:「父親大人好。」

信長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他既沒有答話,也沒有動,凝眸而視,彷彿在鑒賞一件不可思議的物什。

奇妙丸似乎被信長的眼神驚嚇,回頭看著濃姬。但當他看到濃姬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後,終於放下心來,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信長忽然笑了。「明白了!就是他。」他猛地站起身,望著濃姬,「給奇妙丸點心吃。」他扔下這句話,一陣風似的離開了卧房。

信長好像從兒子奇妙丸身上感受到了什麼,出了卧房後,直接走向外書房去見客人。書房中,愛智十阿彌正和竹之內波太郎相對而坐。波太郎衣著華麗,看去像是十阿彌的兄長。他就是先前常給幼年的吉法師講授神道的熊若宮。信長那種事事不循常規的叛逆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受了波太郎的影響。

當時的尾張、三河一帶,不遜於諸藩武將的怪人,除了須賀的野武士小六正勝,就是熊若宮竹之內波太郎。但小六正勝總是身穿毛皮戰服,全然一副山賊打扮。而這竹之內波太郎則穿著華麗的窄袖和服。波太郎雖比信長年長十多歲,卻仍然殘留著濃厚的青春氣息,看上去如個白面書生,頭髮有點卷,手中緩緩搖動的蝙蝠扇不時散發出淡淡的檀香。

「十阿彌,下去吧。」信長進來後,支開了愛智十阿彌,大大咧咧在波太郎面前坐下,「梅雨不久就要來了吧。」

「大概就這五六天之內。」

「我剛才叫過了奇妙丸,也沒有對他說話,只緊緊地盯著他,他竟嘆了口氣。」

「那麼,」波太郎白皙的臉上浮現出微微的笑意,「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信長對於眼前這個相當於老師的波太郎,絲毫沒有表現出尊敬之意,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是要殺掉那個岡崎小子,還是要救他?」

「岡崎……松平竹千代?你的話還是這麼突兀。我不太明白。你是說竹千代最近有何動向?」

信長難以置信地笑道:「你應該知道,寺部的鈴木重辰和我可是相通的。讓他前來進攻不過是個借口,今川義元渾蛋,養著竹千代,想讓他打頭陣。」

「有可能。」

「問題在於今川的進京,是否有必要擊敗竹千代?或者……」

波太郎忽然笑了。「想打卻又不能取勝,如何是好?」

「你是說我信長沒有擊敗岡崎人的實力?」

「真是個難以調教的馬駒。到最後,還是想打,卻怕不能……這樣不是很好嗎?」

「什麼意思?」

「你剛才說盯著孩子看時,他嘆了口氣。你過後不妨對他笑笑。對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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