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藤吉郎出世

信長一反常態,決定步行巡視。他帶著貼身侍從毛利新助,邁著和平日截然相反的緩慢步伐走著。

清洲城在五條川西邊,而商家和集市則分布在東邊。店鋪密布的商街已經超過了三十條,還在逐漸增多。

就在清洲的織田彥五郎信友討伐斯波義統的時候,信長已經決定移師清洲城,以便號令尾張。接下來,他派森三左衛門殺掉了彥五郎,帶著義統之子岩龍丸威風凜凜地從古渡城遷了過來。從這個意義上說,信長已達到了目的。

今天的信長步伐沉重,是因為齋藤道三的突然死亡,使得他的謀劃,前景變得不明朗了。

眼看要下雨了,信長步入集市中。賣青菜和鮮魚的小販已經不見了蹤影,賣武器和陶器的商人也憂慮地望望天空,匆忙收拾店鋪。信長穿過那些店鋪,在一頂頂斗笠底下尋找那個賣針的年輕人。

那個長得像猴子一樣的年輕人,居然比信長派出去的探子更早一步看出了美濃的變故。雖然在其後的探查中知道了變故的具體經過,但他仍然覺得那個年輕人很不一般。難道他是出於好意才向信長透露消息?或者他是義龍的探子?無論如何,信長覺得,猴子應該料到自己會回來。

「哦,果然在。」信長心道。猴子仍然在上次那個位置擺放著鐵針,表情茫然地招呼著顧客。信長確認無疑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邁著輕鬆的步伐慢慢走了過去,漫不經心地問道:「猴子,針賣得出去嗎?」

那個年輕人看了看斗笠下面信長的臉。「噢,原來是您呀。」他也輕鬆地笑了,「在下的預言應驗了嗎?」

「猴子究竟在這裡等什麼人?」

「當然是你。」

「什麼?」

「想幫你。」

「為什麼?」

「那就不知道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總之,在下的所有知識大概讓你滿意。」

「猴子在哪裡學的?駿河……還是在甲斐?」

「不是。」對方輕輕地搖了搖頭,「在更近的地方,就在您的腳下。」

「我的腳下?」

但是信長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我會有兒女嗎?」他突然扯到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端正的長臉猛地伸向猴子。

因為話頭轉換如此突然,機靈的猴子也不禁一愣,那雙眼角布滿皺紋的金魚眼露出慌張的神色。「兒女?」

「會有嗎?你不是說你會相面嗎?」

「是的。」年輕人點點頭,「會!會有許多。」他雖然作答了,但因不知信長為何問這個奇怪的問題,表情仍然慌張而茫然。

信長爽朗地笑了,「猴子,我也來給你看看相吧,你是在期待著天下大亂呢。」

「不是。」

「不是?你額頭上的皺紋寫著,你想渾水摸魚。」說到這裡,信長突然又將話頭拉了回來。「我能有兒女。那麼,我必須開始找女人了。」

「什麼?」

「不能生育孩子的女人,就像沒有桶底的水桶。」猴子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光芒。「啊,原來說的是山城人道的女兒……」

此時,信長已經邁步走開了。「你如果想抓住機會,就跟我來。」

「啊!」猴子發出狂喜的叫聲。他拋下了鐵針攤子,「一起找女人……我當然願意!」

看到狠子緊緊跟在信長身後,擔心會發生不測的毛利新助加快了腳步,信長輕輕地揮了揮手,把他支開了。「人啊——」

「是。」

「一旦到了某個年紀,就瘋狂地想要孩子。」

「那是天地自然之理,毫不奇怪。」猴子開始改變了語氣,用詞也謹慎起來。信長覺得這很有趣,但仍不敢掉以輕心。「你有過妻室嗎?」

「有過。但那是個非常冷淡的女人。」

「在哪裡娶的?」

「在遠州。是今川氏的松下嘉平次做的媒。」

「那麼為什麼到尾張來了?」

「嘿嘿,」那年輕人笑了,「表面上是為了買東西,實際上是為了尋找主人。」

「什麼東西?」

「他們讓我來尾張買一具胴丸鎧……但是我已經將錢花得一文不剩了。」信長回過頭看著這個奇怪的年輕人。雖然看得出他想侍奉自己,但他的言辭過於謹慎、圓滑了。「這麼說,你糟蹋了主人給你的錢財?」

「嘿嘿,」年輕人又笑了,「其實我是怕老婆才逃出來的。雖然抱著漂亮的女人,卻如同抱著塊石頭,毫無趣味。她一張口,總是罵在下像只猴子。」

信長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來,但他趕緊裝出嚴肅的表情。「哦?你的老婆竟這樣說。那不能原諒,你逃得好。」每當信長想笑時,就盡量板著臉;每當他想發怒時,就一笑了之。他令人難以琢磨,既可怕又親切,既敏捷又沉穩。年輕人沒有離開尾張,正是被信長的這些魅力所吸引。信長如今又扔給他一個奇妙的謎語「找女人」。年輕人雖然很想幫信長完美地解決這一難題,但信長沒有給他任何提示。

二人很快穿過市場,到了城南。

「就是這裡,你也進來。」

「這裡好像是生駒大人的府邸,在下……能進去嗎?」

「噢,你就幫我提鞋吧。」

「提鞋太……在下——」

「我還沒有問你呢,你提過鞋嗎?」信長冷冷道。

「好!」年輕人斬釘截鐵地說道,「那麼,您就叫我猴子吧。」

信長也不點頭,徑直跨入生駒出羽的大門。「出羽在嗎?我是信長。我喝茶來了。」

他態度傲慢,旁若無人地大聲說完,便向院中走去。年輕人也傲然跟在後面。

聽到信長的聲音,宅內的人頓時慌亂起來。出羽匆匆忙忙跑到走廊下,跪伏著迎接信長。他大概比信長年長四五歲。「恭迎主公。」

「不要客氣。上茶!」

「在下這就準備。」

「出羽!你有個妹妹吧?」

「是。」

「叫什麼名字?」

「阿類。」

「多大了?」

「十七。」

「好,讓她端茶到這裡。」

「啊?」

「你有妾室嗎?」

「這個……」

「我逐漸厭倦了夫人。她雖是個才女,卻不能生育,我與她疏遠了。」

「您和夫人是那麼和睦……」

「已厭倦了!」信長不耐煩地高聲說道。這時,單膝跪在鞋台下面的猴子,神情怪異,突然敲了敲膝蓋。

「你不要害怕,如果阿類不願意,我不會強迫她。你讓她端茶上來後,馬上對她講這件事情。越快越好。」

生駒終於明白,這是行為怪異的信長在求婚。他趕緊跑回內室,因為知道信長以前曾經喝令叫出父親愛妾岩室夫人,出羽覺得那荒唐而突兀的求婚行為背後肯定隱藏著謀略,禁不住心驚膽戰。猴子似的年輕人失聲笑了。

「猴子,有什麼奇怪的?」信長嚴肅地回過頭看著年輕人。年輕人又笑了,「笑並不意味著感到奇怪。我有在心悅誠服時大笑的習慣。」不知什麼時候,年輕人將「在下」改成了「我」,但臉上仍然帶著笑。

「我不允許別人在我面前保留奇怪的習慣。」

「知道了。但是,不愧是我猴子的主人,所說之事完全符合天地自然之理。您說如果對方不願意,您不強迫她……」

「又是天地自然之理……」就在信長苦笑的時候,生駒出羽神情緊張地來到了走廊下,身後跟著十七歲的阿類。出羽窺探著信長的臉色,眼裡露出恐懼的神色。

眾人都畏懼信長。他們都知道信長的性格里根植著一種雷厲風行的風格。但是,那個長得像猴子的賣針人反而不懼。不,不僅僅是那個年輕人,跟在出羽身後的阿類,臉上也沒有畏懼的神色。

「大人。」阿類規規矩矩地跪伏在地板上,問候完畢後,將茶放在信長面前,然後慢慢地退後,正對著信長。

「哦。」還沒等信長說話,那年輕人先低吟了一聲。「啊呀,啊呀……」不知是想說太美了,還是被她那不卑不亢的舉止觸動了。

信長並不看阿類,而是端起了茶碗:「阿類。」

「在。」

「你能生孩子嗎?」

「這……」

「我問你能不能給我信長生孩子。」

出羽吃驚地回頭望著妹妹。世間男女之間,恐從未有過如此奇怪的對話。他緊張得腋下都出汗了,臉和脖子也漲得通紅。

「如果是大人的孩子,我可以生。」

「哈哈。」信長微微地點點頭,「聽說你是清洲的第一美女。我喜歡美女,不喜歡醜女。」說到這裡,他站了起來。「猴子,過來!」

他一邊說,一邊回過頭去看著出羽。「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問她,如果同意,明天就送到城裡去。」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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