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人初故事

櫻花已凋落了,窗外的山上落滿了花瓣。靄靄暮色中,櫻花瓣也已逐漸模糊。窗外徐徐飄進一張白紙片,如蝴蝶一般。阿龜大為惶恐。是一封信。她猛地站起,向窗外望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如箭矢般迅速消失在鄰家的菜園中。

此時的武士家並沒有嚴厲家風和法度,年輕人之間的交往很自由。即使那樣,仍然很少有人膽大到偷偷潛入別人府邸,私自投遞情書。

阿龜的婚期已定,她就要和青春作別了。作為足利家的後代,這個聞名三河的吉良家的小姐,如同義元的人質一般,在駿府被撫養成人。她居住的是與駿府城風格迥異的臨時建築,處處洋溢著京都韻味,表現出府邸主人對於故鄉的懷念。

究竟是誰呢?阿龜並未馬上打開那封信,而是悄悄躲到窗戶下。她覺得,那人還埋伏在菜園中偷窺她。難道是他知道自己婚期已定,才特意送來信兒?考慮半晌,阿龜小心翼翼地剪開信封。她忽然想到,膽敢這麼莽撞行事的,只能是竹千代。

但取出信紙時,阿龜忽然呆住了。並非竹千代的字跡,說話也很是隨意,信的結尾處署著「阿鶴」。「竹千代的文風可不如此,大概讓你失望了吧。馬上到少將宮老松的背陰處來,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似是與她如姐妹般親密的阿鶴,在故意捉弄她。

阿龜再次看了看外面,輕輕打開隔扇。天色已暗,但是這座府邸在義元的嚴密守護下,倒沒有必要擔心安全。「啊,真香……」阿龜不禁嘆道。紫丁香似已開放了,連它周圍的暮色都好像正吹奏著甜美的春之樂曲。她悄悄打開柴門,向菜園方向走去。想到熟悉這一帶地形的阿鶴也許會突然跳出來嚇她,阿龜故意壓低了腳步聲,直到走出菜園。

「在老松背陰處……」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抬頭望望天色。沒有月亮,夜色中濕氣深重。她不禁拉起衣袖,快步跑了起來。

老松樹枝繁葉茂,牢牢地覆蓋住了洗手井旁邊的小水池。阿龜興沖沖跑到樹下。

「阿鶴。」她叫道。一個身影從水池邊站了起來。

「啊?竹千代公子!」阿龜站住,滿眼嗔怒。那麼,信到底是阿鶴寫的,還是竹千代寫的,她忽然迷惑起來。竹千代大步走到阿龜身邊,道:「信中大概已經寫了吧,說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阿龜有點失望,又有點氣憤。「那麼書信是竹千代公子的惡作劇了?」她帶著質問的語氣。

「不。」竹千代搖搖頭,「上面清楚地寫著『阿鶴』二字。」

「當真是阿鶴……但公子為何會到此地?」

竹千代好像根本沒有理會她的意思,抬頭望著暮色蒼茫的富士山。「不熱也不涼,難道不是個好季節嗎,阿龜?」

阿龜苦笑道:「我是問公子為何到此處?」

「這……」竹千代盯著自己腳下,「快看快看,烏龜在玩耍呢,看,在那裡——」

阿龜啞然失笑。竹千代童稚般的天真與俏皮,冒充別人約會女子的莽撞,都令她忍俊不禁。「公子。你會成為東海道第一弓箭手嗎?」

「嗯。能,肯定能。」

「一個弓箭神手居然假冒別人寫信……可不像大丈夫所為呀。」

「不是假冒,那是阿鶴的手跡。」

「真的?那阿鶴在哪裡呢?還是不要撒謊的好。」

「我沒有撒謊!」

「哎呀,你真頑固!」

「沒有撒謊!」竹千代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不知何時,他又向阿龜靠近了些,「那的確是阿鶴親子寫的。」

「什麼?」

「因為我拜託她寫的。絕不是撒謊。我喜歡你,我要娶你為妻。」

「你……」

「對她說明我的心跡後,阿鶴就為我寫了那封信。但她寫完後,卻又說不願意來,讓我代替她來和你見面……我就一人來了。阿龜,我竹千代早晚會成為天下第一的大將。我決不撒謊。你明白嗎,阿龜?」

阿龜拚命想將手抽回來,可是已被竹千代緊緊攥住,無論如何也掙不脫。她臉頰通紅,一雙大眼睛如星辰般閃閃發光,呼吸也急促起來,「竹千代公子,請放開我!」

「不!」

「你為何還說那些不明事理的話呢?快放開我!」

「不!除非你說喜歡我,否則我絕不放手。」

阿龜用衣袖掩住嘴,不禁失聲笑了出來。

「阿龜,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想要的,我定會設法找到送給你。」阿龜覺得不應繼續微笑了。

「我絕不討厭公子你。但還是希望你冷靜考慮。公子還是個寄居在駿府的三河客人,況且還沒有舉行元服儀式呢。」

「所以,我才向你保證,我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大將……」

「請等等……」阿龜漸漸可憐起竹千代來。能否成為天下第一大將姑且不論,可目前的情形是:他是一個武將,是個生死全繫於義元一念、命運多舛的人質。想到此處,阿龜倒先悲傷起來。她忽將另一隻手也放到了竹千代手中。他們默默地沿著水邊並排前行,少將宮神廟後面的林木,枝葉繁茂。

「公子,人世真是無常,令人悲傷呀!」

「是。」

「既要講義理,又需時刻忍耐。阿龜說的話,公子能聽嗎?」

「不。」竹千代緊緊抓住阿龜的手,用力搖著頭,「我不聽。我只是喜歡你。」

「唉。」

「我喜歡你,不願意想別的事情!」

「我會很為難。」

「我管不了。」

「好了,公子,你是個好男子,放開我吧!」

「不,我願意做個壞男子。我不放開!」

阿龜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天已完全黑了,甚至連竹千代的面孔都看不清了,「公子真讓人為難。」

竹千代沉默不語,只緊緊地盯著黑暗中的阿龜。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握住阿龜的手不放,難道真的那麼喜歡她?或只是因為固執?「阿龜,你生氣了嗎?」

「沒有。」

「你不要生氣。阿龜生氣,竹千代會很傷心。阿龜,還是像往常那樣抱抱竹千代吧!」說到這裡,不僅僅是聲音,連竹千代的身體都顫抖起來,淚水也滴滴答答地掉下來。

「大將居然也流淚……」阿龜被竹千代的情緒感染,也不禁哽咽起來。這種感慨夾雜著悲傷,阿龜心頭湧起一種母性的本能,她不禁伸出手去,抱住了竹千代。竹千代順勢偎依過來。

阿龜和竹千代二人在緊緊相擁之時,開始變得不理智。二人的感覺,與一般意義上的男女之情同樣,帶有熱烈與衝動,但其因由卻迥然不同。

竹千代被一種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力量牽引著,已經無法輕易罷手。這與其說是征服的慾望,倒不如說來自於他那永不認輸的好勝心。他全身都燃燒著莽撞的烈火,覺得甚至可以將阿龜劫掠到某個地方去。阿龜卻正好相反。開始,她對竹千代抱有好感,但不久就覺得他很是可憐,起了不忍之心,竹千代的眼淚又激起了她母性的本能。她溫柔地抱著他,想讓他意識到他們之間年齡的差距。但是,當竹千代拚命偎依過來的時候,她的理性也逐漸被另一種感情壓倒。竹千代個頭雖未長成,卻身體強壯。為了向喜歡的人表達愛情,他流淚,甚至威嚇……

竹千代發燙的額頭緊貼著阿龜的胸脯。

「如果阿龜討厭我,那麼竹千代就去死。阿龜,就這樣一直到天明,可以嗎……不,就這樣抱著竹千代,幾年……幾十年……」竹千代的一隻手悄悄地向她衣內滑去,阿龜早已神情恍惚,本能地用手阻擋。但她沒有出聲。儘管婚期就在眼前,但被竹千代那激烈狂亂的手指所觸,她已經喪失了拒斥的力量。難道說有一種神秘的自然力量,控制了竹千代,也俘虜了阿龜嗎?

對於阿龜來說,這是第一次與異性的肌膚之親。這就是男女之情?她迷迷糊糊地想道,昔日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和歌中表達出來的感情,不正是如此嗎?

夜風微微吹拂。星星在黑壓壓的松樹枝頭深情地眨著眼睛。兩個人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四周只剩下寂靜和灼熱。春日良宵悄然地為這兩個年輕人打開了身心交融的大門。神廟後傳來樹枝的搖動聲,大概是烏鴉驚飛所致。

良久,竹千代放開了阿龜——不,他正要放開她之時,阿龜緊緊抓住了竹千代的手。「公子……」阿龜或羞或喜,聲音顫抖地呼喚。竹千代沒有回答,單是啪啪地拍打著袴服襟上的灰土。

「這……」

「阿龜是竹千代的了。」

「但是,公子只有十一歲呀……」

「男人的價值並不在於年齡。」

「你難道真想要我這個將出嫁的女子嗎?」

「哼!」竹千代仍將一隻手放在阿龜身上,轉過身來,挨著她坐下。「我竹千代早晚要飯尾豐前的兒子做我的家臣。」

阿龜猛地清醒過來,剛才一直控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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