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縱然有心我仍力有未逮

現實總是出乎意料。而且,總是往不好的方向偏移。

所以亨麗一醒過來,總之就是先開口發起牢騷:

「──我常常在想喔。老是碰到這麼倒楣的事情,偶爾也該走運一次,比如說在路上撿到放了超多錢的錢包之類的,否則誰還會有幹勁啊。」

「醒來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你還真是膽大啊。」

從不遠處傳來的回應,似乎有些目瞪口呆。

果然就守在附近嗎?亨麗暗自心想。背上的疼痛讓她起身時皺著眉頭。

四周一片昏暗。應該是某個建築物里的房間,大小約莫等同於學園的禮堂吧。因為沒有窗戶所以無法肯定,不過大概已經天黑了。中午在伊蘇和瑪蒂娜一起吃了甜甜圈當午餐,從胃中的消化情況來推斷,應該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

由掛在牆上的照明器具──都什麼年代了竟然用火炬──微微照亮的室內,完全不具備居住空間的機能性。四面都是石牆,上頭遍布像是遭到切劃的刻痕。但不可思議的是,地板上幾乎沒有塵埃。

從這煞風景的樣貌來判斷,自己大概是被帶到某處的堡壘中了。由於菲尼斯泰爾省自古以來便常有外敵來犯,所以也建造了許多這種類型的建築。

和慧太郎不一樣,起床後馬上就很清醒的亨麗,只花了幾秒鐘就將自己的處境掌握到這個程度了,於是便從原先躺著的地方,一個類似祭壇的平台上頭下來,站在地板上。這個房間恐怕是為了士兵而設計的禮拜設施,或是類似用途的空間吧。由於手腳都沒有受到拘束,心裡有了不妙的猜測,便用兩條大腿互相摩擦看看,果不其然,只剩下空蕩蕩的觸感。

「……爛透了。你居然偷窺弱女子的裙底風光?」

「像你這種渾身硝煙味的女孩,我覺得應該不能用區區『弱女子』來形容。」

班瓦冷淡地回應。他雙手抱胸,倚著亨麗右手邊不遠的牆壁。還是一樣穿著大衣,蓋上兜帽遮住臉孔。而原本藏在亨麗裙里的武器和魔法道具,都堆放在他的腳邊。看來他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檢查過全身上下。

「你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嗎?」

班瓦問得直截了當。而亨麗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這樣回答:

「大致上知道,雖然我的記憶只到肚子被你打了一拳為止──不過照這個情況看來,在我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碰上了廉價小說女主角才會碰到的際遇呢!」

「嗯,不好意思。你被我綁架了。」

聽到對方如實以告,亨麗全身不禁泛起雞皮疙瘩。雖然表面上努力保持平靜,但是在這個不知位於何處的廢墟中,自己和這個手上已有好幾條人命的殺人魔在密室里獨處,怎麼可能不會感到恐懼。當然,就算賭一口氣,也不會將這種沒出息的情緒表現出來。

「所以呢?這裡是什麼地方?總覺得好像是很老舊的建築物。」

「崔斯坦島的馮坦奈爾堡。」

「……喔喔,所以感覺才像是有人定期打掃的樣子呢。這裡好歹也是觀光景點嘛。」

從伊蘇往東約十五公里的聖米歇爾海灣,離岸邊僅五、六十公尺處的海上,有一座名叫崔斯坦島的小島。在退潮時能由岸邊徒步抵達的這座小島,有個自古留存至今的建築,那就是馮坦奈爾堡。名稱的由來,取自十六世紀後半,因宗教改革而引發的內戰「法國宗教戰爭」當中,隸屬於天主教聯盟的將軍之名。原因則是他們曾將崔斯坦島當作大本營。

「那麼,你帶我來這裡的理由是?」

「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以及為了交易。」

原來如此。他打算拿自己來交換魔書和阿爾諾嗎?亨麗雖然一臉苦澀,卻打算針對班瓦口中的「幾個問題」,一口氣反擊回去。因為關於這方面的事情,反而是自己想要問的問題還比較多呢。

「……那個東西,果然就是〈蟲天之瞳〉吧?」

「嗯。」

班瓦點點頭,抓住胸口的布料,將領口裂到胸前的破洞拉開,讓亨麗能夠看清楚問題所在。

的確就在那裡。自己果然沒有看錯。

雖然光線昏暗看不清楚細節,不過的確有塊類似琥珀的寶石,就嵌在和班瓦心臟差不多的位置上。和慧太郎左眼裡頭的那個比起來,尺寸大了兩號,封在裡頭的蟲應該是螳螂。不過現場條件有限,種類就分辨不出來了。

「──你認得吧?知道這是什麼東西。而且你也看過實物,沒錯吧?」

大概是自己的反應讓他有這種感覺吧,班瓦略為興奮地不停追問。

亨麗煩惱了一下後點點頭。因為要是隨便惹惱對方,自己可是完全沒有勝算。

「不過,我看過的那個,感覺和你的有一點不一樣。你的那個同化後的狀態也看得見琥珀,部位又在胸口……而且總覺得你的顏色很蒼白?」

「………………」

班瓦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沉默不語。而亨麗趁機繼續追問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欸,你到底是什麼人啊?是哪裡來的?為什麼對魔書了解得那麼詳細?還有,你身上為什麼會有〈蟲天之瞳〉?」

「……身為一個人質,也不想想自己的立場,居然對綁架你的人問這麼多問題?」

「有什麼關係?看你一派輕鬆的樣子,就知道距離交易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嘛。如果你想從我這裡打探消息,首先就要讓我有機會說溜嘴啊。」

班瓦再次若有所思,沉默不語,但這次很快就回話了。他在原地一屁股坐下,喉中就像有座石磨在轉動,以十分沙啞的聲音說了句「……好吧。」表示同意。

「反正講起來也不會花太久,就當作打發時間。」

「那我就不客氣嘍。首先是──」

「我,和魔書一樣。」

對方突然說出的這句話,讓亨麗皺了皺眉頭。因為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然而班瓦並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同時還低頭看著嵌在自己胸膛,謎團重重的石頭。

「兩者都是仿製品。梵蒂岡為了重現『預言中的四名騎士』,歷經多次失敗,犧牲了許多〈裸蟲〉後,終於達成的唯一一項成果──那就是我。」

時間來到晚上八點。此時太陽已沉入地平線下,夜幕高懸於天空。

窗外的伊蘇燈火通明。白天發生的那場騷動,在人們心中也成了「三天兩頭總會鬧點事出來」的日常插曲,埋沒於記憶之中了。而法國最大的港灣都市,接下來才正要展現其花枝招展的夜晚妝扮。但是慧太郎並未被熱鬧景象所吸引,即將趕赴戰場的他,將外界的一切都隔絕在外。

「………………」

宿舍的個人寢室中,燈也沒開,在地板上跪坐的慧太郎,將無垢娘矩安置於膝前,默默地進行冥想。將腦中不斷浮現的各種思緒,一一品味、感悟,靜靜地讓精神狀態漸趨統一,意識逐漸集中專註。

亨麗.法布爾遭到綁架。無獨有偶,正是那名死神下的手。

當然,這件事情令他非常焦急。一股劇烈的懊悔在胸中回蕩,要是能在白天交戰的時候,先想辦法讓對方放棄行動就好了。現在真的好想立刻趕去,趕到自己最珍視的朋友,也是最重要的恩人,亨麗的身邊。

但是,就像某人曾經說過的一樣,光憑一腔熱血強出頭,只有笨蛋才會這麼做。

想要安全無虞地救出亨麗,絕不容許任何紕漏。慧太郎慎重地讓心中的波瀾平靜下來,在月光灑落一地的房間當中,伸手執起愛刀。

接著緩緩拔出一半刀身,望著映在上頭的面容。

自己的臉上──已經沒有半分迷惘。

在那張下定決心的剛毅面孔上,炯炯有神的雙眼正回望著自己。

不光是因為對方是個殺人魔。就連原本無所適從的「不盡人意之事」,自己也找到了某種答案。雖然解答並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得到,說來有些丟人,但自己仍能自信滿滿地說,這個答案的確貫徹了自身信念。

一切的開端,還是來自於早先便對自己提出忠告的瑪蒂娜.羅塞里尼。

那時候,從維多克口中得知一切事情經過後,慧太郎幾乎被自身的無力感擊潰。而待在身旁的她,還是一如既往,冷不防地開口問了自己一句話。

宛如無孔不入的微風一樣,語氣隨意而淡然──

──欸?到頭來,你不過就是另一個死神嗎?

「……你說什麼?」

旅館的四樓,在維多克才剛訂下的套房裡,聽見坐在身旁的瑪蒂娜突如其來的發言,原本茫然失措坐在椅子上的慧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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