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被喜愛昆蟲的女孩牽著走

槍聲。哀號。爆炸聲。

怒吼此起彼落,接著是一陣劇烈搖晃。

巨大的篝火,將夜空烤得一片焦黑。

在大西洋昏暗的海面上,孤伶伶如一座浮島的蒸汽船,現已化為凄厲哀鳴的熱潮。秋津慧太郎處於這個地獄之中,在船甲板上目睹一名男子迎向死期。

──快逃!不能讓那個落在他們手上!

他這麼說。完全不顧自己受了致命傷的身體,似乎被某種使命感所驅使。

──現在只有你能夠託付了!所以拜託你,帶著那個快逃……!

被對方強行握緊在掌中的物品,因為大量的血液和脂肪變得黏稠滑膩。

沒多久他便斷氣了。在彌留之際,還是不斷重複說著「拜託你了」。慧太郎之所以願意承擔對方的遺志,想必也是為了遵循自己心中的武士道吧。

但隨後出現在甲板上的一眾黑衣男子,將一切都化為烏有。

──小子,那傢伙給了你什麼東西?

寂靜的恫嚇。寂靜的殺氣。不知不覺整艘船已歸於寂靜。

所以他明白了。即使不願意,還是領悟了他不願理解的現實。這艘船已然化為死者的住所,成為一艘幽靈船。

──是你們……乾的好事……?把所有的乘客都──!還有他!全都是你們!

──先問問題的是我們。我再問你一次,那傢伙有沒有交給你什麼東西?

對於這個問題,他心裡也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是,他大概只會選擇拒絕回答吧。於是順理成章地,他只能與這群黑衣男子杠上了。

刀兵相向。火花。嘲笑。怒吼。光影交錯。揮刀、揮刀、揮刀。

最後則是數發槍聲。

胸口、腹部和左眼,傳來陣陣劇痛。

──混帳東西!誰叫你們開槍啊!

剛才主要負責發話,看似首領的男子,不停痛罵未經許可就開槍的部下。慧太郎按著左眼,身子搖搖晃晃,不小心撞上背後的甲板護欄。

啊!心裡驚叫一聲,但已經太遲了。

探出船外的身體失去平衡,在重力的招喚下,頓時天地倒轉。

右掌中的黃褐色眼珠,發出滾燙高溫,沉重的脈動簡直令人疼痛。

感覺到某種充滿貪慾的視線,注視著自己崩壞的左眼。

接著,只記得自己倒栽蔥一直往下落。

自己並未落到夜晚冰冷的海水中,而是溫暖的床鋪上。

「????」

腦中一片混亂,不由自主眨了好幾次眼睛。這裡是哪裡?自己又是誰?不,自己是誰這問題倒是知道,當然是秋津慧太郎。問題是現在位於何處。

緩緩坐起身子,四處瞧瞧。

應該是某個地方的一間房間。大概是在異國的便宜旅館之類的地方吧。房間並不寬廣,也沒有多少生活用品,只有清掃整潔做得還算不錯。日常生活的氣息很稀薄,這就是沒有特定住戶的證據。看了一下旁邊,同樣放著一張床,和自己睡的一樣。

「嗯嗯?」

雙手環胸輕輕呻吟,獃獃地歪著頭。感覺有些無法把握現況,如果記憶沒有錯,自己應該是從開往法國的船上,失足落海了才對。

嘗試站起身子才發現到許多問題。首先,脖子和肩膀等處莫名地鬆軟無力,看來自己應該睡了相當久。其次,身上的衣服不知為何變成一件浴袍,因為除了浴袍就沒有穿其他衣物,讓人相當難以接受。但幸好愛刀就倚在旁邊的牆上,拔出來查看一下,確定刀身完好無缺,至少能鬆一口氣。

「……看來是有人幫忙保養過了。」

否則,無垢娘矩安早就變得銹痕累累了。不過在異國土地上,還有人能夠維護日本刀,實在是出乎意料。

而最後,則是這個房間唯一的窗戶。打開窗戶探頭看看。

這邊可能離海不遠,能聞到微微的潮水味。不過實際上映入眼帘的,卻是看起來有點臟、只能算是條小巷的小通路,以及聳立在對面的建築外牆,此外就只有來來往往的路人而已。不經意抬頭望向天空,才發現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頂了。

慧太郎關上窗戶,回到剛才睡過的床邊坐了下來。

然後呢?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他這麼想。

老實說,慧太郎起床時總是很難清醒,可說是慘烈到令人難以置信。在故鄉晨練時也一樣,幾乎每天都要暗中和睡魔來一場死斗。爬不起床姑且不論,這種起床後的低血壓症,連自己也覺得有點離譜。

「我在落海之後,直到來這裡的中間,總覺得好像發生過什麼……」

而且似乎到了拚上性命的程度。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他百思不解時,突然從房間外頭傳來聲音:

「受不了耶,真讓人火大,那個頑固的老頭!嘴上講著因為你是小女生什麼什麼的,一邊還瞄著我的腿!」

可以聽見某人講話的聲音,是法語。接著是一陣越來越近的急促腳步聲。

「這麼小顆的草莓,一袋居然要十五生丁!賺黑心錢也有個限度啊!花了三十分鐘討價還價,居然只願意便宜兩個銀圓!吝嗇鬼!」

看來對方似乎相當憤慨。呃,店家願意降這麼多已經足夠了吧?店裡的人大概也會把你這樣的人叫做吝嗇鬼吧。正當慧太郎這麼想時,腦中卻突然閃過幾道光景。那個聲音就像導火線。

海岸與草原。葡萄園。巨大的糞金龜。紅色的魔女掃帚。

以及那個身手矯健卻不失嬌媚的飛行員。

當他完全想起那名擁有不可思議發色的少女時,房門被打開,少女本人現身了。身上依舊是那套飛行裝,手裡抱著一大堆紙袋。

「──算了,反正牛奶殺了不少價,今天就算平手好了。總覺得最近勝率有點降低,這樣我……就…………?」

她關上房門回過頭來,對上慧太郎的目光,頓時僵硬得像一座石雕。

房間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讓人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嗯,能理解對方的心情。畢竟原本以為還在睡夢中的人,意外地已經清醒,而且還被撞見自己叼著一小片法國麵包,像松鼠一樣嚼個不停的模樣。如果是個真正的淑女,想必已經羞死兩次了吧。

事實上,少女也是滿臉通紅,讓人覺得她下一刻就會羞憤而死。

「…………我當作沒看到,可以嗎?」

慧太郎提心弔膽地提出建議。只見少女聞言後,立刻一百八十度轉身。當他還一頭霧水時,就看見少女啪噠一聲打開房門,離開了房間。她想做什麼?慧太郎吞了口口水後靜靜等待,接著又看到少女啪噠一聲,第三次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唉~今天也揮霍了不少,誰教人家這麼有錢呢──哎呀,慧太郎先生,您已經醒了呀?」

「居然重來一次!」

嚇了他一大跳,事情發展完全超出想像。但是對方又繼續生硬地演了下去:

「重來?您在說什麼?呵呵,真是一位奇怪的男士呢。」

「不,不對不對不對!根本是破綻百出啊!嘴巴旁邊還黏著麵包屑耶!」

「討厭啦。這是為了要喂鳥兒,才故意黏上去的喔!」

「一般來說都是用手餵食吧,這是哪招?呃……亨麗埃塔小姐。」

他順著記憶回想了一下,第一次開口喊出這個名字。但不知為何,少女──珍妮─亨麗埃塔.卡西米爾.法布爾,臉色卻變得有些失落。

「……亨麗。」

「咦?」

「那時候,在你快要昏倒之前,我不是說了嗎?叫我亨麗就可以了。還是說你並沒有聽清楚?」

「不,我的確是有聽見……可是,『亨麗』聽起來不是像男生的名字嗎?」

由於不清楚她為何突然變得不高興,慧太郎在床上忍不住稍微動了一下身子。

「無所謂啦。因為我喜歡這個小名啊。來,重新說一次吧。」

「那就……呃……亨麗小姐?」

「不合格。不準加小姐。」

「…………亨麗。」

亨麗一臉滿足點點頭,看來她心情又變好了。雖然不明白她為何對稱呼這麼執著,但是對慧太郎來說,他不喜歡、也沒必要特地惹對方生氣。

隨後,亨麗走進房間正中央,哼著歌將手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在桌上。此時慧太郎心情再次平復下來,於是便重新好好打量這名女孩的模樣。

不管怎麼看,真的是一位美麗的少女啊,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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