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二人與一人 第十一章 二人與一人

「我回來啦─。」

周日午後,購物回家的深衣奈把買回來的食品放進冰箱,然後進入客廳。

「喂,樺戀。我買東西回來時撿到了好東西……。」

上半身靠在矮桌上睡著的樺戀,把臉頰壓在桌上朝向天花板打開的筆記本上,發出「噝噝」的安祥呼嚕聲。

「唉呀,睡著了呢。」

明明邀她去購物時,說要做作業。這樣看來,是不可能期望這位小姐在迫近眉捷的第一學期(每年4-7月)期末考,取得好成績了。在深衣奈偷看她睡臉的時候,樺戀好像夢見自己在時裝店選購洋裝。

「嗚喵~,全都是想要的衣服實在選不下手……」

面對她有點蠢的夢話,深衣奈不禁嘆氣。

真是悠閑的傢伙呢。

看見樺戀睡得那麼舒服,要是吵醒她也太可憐了,深衣奈於是走到客廳旁的走廊邊穿上涼鞋走到外邊。她轉向前庭處,通過爽朗的風吹起晾晒衣服的晾衣場側,來到玄關前。那裡有著一隻稍微有點污穢,放了氣的塑料兒童嬉水池。深衣奈說成「好東西」的這件對象,是她在大型垃圾置物場處撿回來的。雖然看上去像是被棄置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東西,而且非常穢,但卻看不見有破損的地方。為了確認是否有破洞,深衣奈才抱住塑料水池撿回家中。她在浴室把它洗乾淨,再用抹布約略的擦去殘留的水跡,然後才拿到玄關外。為了讓曳了氣的水池再次充氣,她本來準備用口吹氣的方式來灌進空氣,但發覺比預想的還要困難。還沒有讓水池膨漲起一半,她那鼓起來的臉頰已經痛得不得了。看來水池和她的胸部一樣,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漲起來呢。儘管如此,她還是忍耐著持續對住塑料水池吹氣,好不容易才出現了圓型的水池形狀。

是不是這樣就可以了?

深衣奈如字面般的喘了一口氣,把鼓起來的塑料兒童嬉水池放置在家門前。

樺戀起來的話,大概會嚇一跳吧。

家門前放置塑料嬉水池的景像,大概在她們兩個──還有,加上麻郁眼中都有特別的含意。說到原因,就是把三人拉至這個家的照片中映照出的,某個夏日中浮現的一幕無法忘懷的情景。

一定是,在今天一樣好天氣的日子裡,在這個家門前玩著水的呢。

在稍微遠離的位置,看著以住著的自家為背景的塑料嬉水池,通過沉醉在那不存在的虛擬記憶釀造出的虛假鄉愁中的深衣奈,浮起了奇妙的違和感而歪著頭。

有點不對勁。

這樣想的她,面對嬉水池放置的位置,多次改變自己站立的地方,但結果是,無論如何擺放也無法顯現出相同的光景。

真奇怪─呢……。

狠狠地嘗試了不同的方向後,深衣奈決定還是去拿取照片來作例證。雖然,根本沒有必要為了嚴密再現照片中的景像而這樣做,但她還是賭氣去做。加上為了讓麻郁和樺戀吃驚,漂亮地重現照片中相同的景像的任性想法,她回到家中登上二樓自己的房間拿取相片,與現實的景像進行比對。

哎呀?這個,難道是……。

察覺了什麼的深衣奈突然,一臉緊繃的跑上未鋪裝的坡道,來到湖畔沿岸的道路上。她交替的看著手上拿的照片與家的方向後,橫渡馬路,來到背後堆積起大堆混凝土塊的陡峭斜坡前。

不對,不是這裡。

深衣奈在右手邊發現坡道的入口,放是快步走向該處。她登上茂密雜草叢生的斜坡,來到斜面之上。從那裡朝向自家的方向,再走了數步。

是這裡了。

到了看上去和照片中顯現的家一模一樣的地方,深衣奈停下了腳步。沒錯。照片是從這裡拍攝的。然後,嬉水池的所在是……。

深衣奈的目光,尋找著照片中塑料嬉水池的所在地。

但是,這裡是……。

雖然時機是遲了很多,但當深衣奈意識到自己看著的手指指尖處,與現在住著的家挾住一條馬路的時候,激烈的暈眩感襲向她。

胡說……為什麼?……竟然……。

深衣奈現在身處的地方,地面比起馬路高出許多。而且相對的,她們的家豎立的地方,比起馬路卻又更為低沈。因此,由於角度的關係,從照片攝影的位置看上去,湖岸邊的道路完全沒有進入視界中。也由於這個原因,照片看上去,房子簡直像是在嬉水池後建起來似的。但是,實際上,兩者之間有著長長的瀝青大蛇橫卧著。

那麼……那麼,相片中孩子們的家是……。

如恐怖電影的女主角般,她的身體被未知的恐怖所凍結,但是,不可思義的力量卻驅使她向著黑暗中走去,讓深衣奈戰戰兢兢的回頭。在那裡有著一楝,和深衣奈她們現在住著的家大小相近的二層建築。不,正確來說,應該是以前被稱為家的房子。房子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歲月沒有人打理了,油漆剝落的屋頂表面浮現銹痕,關閉窗戶的木板,污垢積壓得已經讓人看不清本來的顏色了。屋子每一處都破破爛爛的,像是讓體格良好的柔道部員一推就會倒似的。當然的,一點也沒有人生活的氣息。

這就是,我們出生的家……。

當然,還沒有清楚深衣奈和樺戀到底誰才是麻郁的血親,所以還沒法肯定這裡就是她出生的家。但是,受到過強衝擊的深衣奈,並沒有察覺這一點,就這樣呆然的站在古老的廢屋前。對棄兒的她來說,相片中影照的家,是不存於記憶中卻又確實存在的家人與自己的唯一連接,是緣分的所在。所以,被傷害迫逼時,尋求庇護的地方時,她才來到「過去,應該是自己的家」的房子。但是結果,卻是搞錯了重要的家跑進了別處,鬧成了愚蠢至極的笑話。

依靠唯一的照片搜尋到的家。在家裡,深衣奈與樺戀相遇,然後同時被麻郁收留。誰是麻郁的血親?誰是外人?一組男女因為映照出相同景像的三張照片,形成了不確定不安穩的關係。可能是血親。可能是外人。渴望是血親。渴望是外人。血脈相連的到底是深衣奈,還是樺戀?心意像鐘擺似的搖晃著的三人,到現在為止住在同一屋檐下,想方設法的一起生活下去。在這段時光中,快樂的事,悲傷的事,高興的事,痛苦的事──有著各種各樣的事發生過。每經歷一件事,三個人就更親密一點,心與心之間也更為挨近。現在的深衣奈,感覺就像是從出生開始,就與麻郁和樺戀一起生活在湖畔的家似的。

快門一瞬間按下而產生的三張照片,召來沒有親人的麻郁、深衣奈、樺戀三人,結成不可思義的紐帶。但是,三人同時認為是自己出生的家的建築物,實際上並不是真的的事實,激烈地打擊了深衣奈。就像是,這二個月在那裡經營的家族生活,其實是建基於錯誤的認知,依靠表面的感覺所斷言的,然後在荒廢的家那廢屋般的凄慘形像前,在留下的照片里殘留著的絶對無法回到往日幸福日常的影子中,殘酷的宣告了這個謬誤。

這是假的!現在馬上離開這個地方,把所有都忘了吧。這樣想著的深衣奈卻不知為何,有如燈蛾撲火般靠向荒屋。近在眼前的建築破落得很,一看就清楚明白。玄關前雜草任意生長,拉門的玻璃也幾乎全部破碎。雖然在家門前的通道走過不知多少次了,到現在為止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有這座建築的存在。也正因為如此,深衣奈有一種錯覺,這所廢屋是突然從惡夢中出現的。

雖然完全沒有進入其中的意欲,她的心理卻是像看見可怕的事物似的把手搭拉門,打開那長久地等待著來訪者的門戶。不知是門鎖壞了,還是最初就沒有上鎖。深衣奈就像被看不見的手所招徠,伸腳進入廢屋之中。淤塞發臭而充滿黴菌的氣味沖入她的鼻子。登上玄關,延伸而來的走廊上,厚厚地積著一層塵埃,讓來訪者沒必要去注意是否需要脫鞋的問題。深衣奈穿上涼鞋的腳踏上走廊,半毀的地板發出討厭的吱吱嘎嘎的聲響。她一邊弄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一邊慎重地向前走。房子的布局和他們現在居住的家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日光從頂棚與牆的裂縫透入,讓室內意外地明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尋找什麼,深衣奈還是在一樓的周圍轉了一圈。殘破的傢具什麼積滿塵埃,但日式房間的櫥櫃和壁櫃,卻不知為何打開了。注意到異樣的深衣奈,走入那間房間,重新視察四周。最初,以為是遭小偷了,不過實際上卻感覺只是單純荒蕪過頭了。短暫之間,深衣奈看著這個情景,感覺好像有一種既視感似的。

對了。這就像那時候!自己與養父母夜逃時一樣──。

這樣想像著的看下去,身邊的東西的的確確集中在一起,快要驚慌地飛奔出門似的。恐怕這一家人,身負不得不躲藏起來的原由,沖沖忙忙的逃離這兒。然後在這時刻,成為累贅的孩子們,就像這些留下的雜物一樣被拋棄了嗎?

果然,不應該來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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