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特別短篇 THE OTHER BATTERY

橫手的季節是隨著風一起轉變。比起天空的顏色或花草的模樣,風的轉變更能顯示季節的變換。冬季時分從中國山脈吹來的寒風,總是寒冷銳利地刺激肌膚,讓人不由得縮起身子。寒風大多伴隨雪與冰雨由下往上吹,像是要把人絆倒,或是直接從正面襲擊而來。

在冬天進入春天之時,如此寒風就會忽然放慢速度,變得緩慢柔和又帶著濕氣。雄途從幼稚園的時候開始,都會比達矢早一步感覺到這種變化。

那是幼稚園畢業之後一個月的某個午後,兩個人在櫻花樹下玩耍時發生的事。

「阿達……」

雄途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阿達,已經春天了。」

在有著大象溜滑梯與葫蘆型沙堆的幼稚園廣場里,三天前下的雪似乎還不打算融化,到處都留有積雪。滿天都是烏雲,四周一片昏暗。達矢覺得有點奇怪:

「春天?春天根本還沒來吧?」

「已經來了。」

雄途噘起嘴,轉動穿著大一號運動服的身體之後說道:

「阿達感覺不出來嗎?風已經變成春天的風了。」

雄途模仿當時極受歡迎的變身英雄,左手叉腰,右手指著天空。被雄途的動作吸引,達矢也把臉抬起來。吹到臉上的風並不令人感到刺痛,雖然天氣依舊寒冷,但是已經沒有那種冰冷指尖撫過的感覺。

「真的耶。」

達矢丟下手裡的鏟子站起來。

「真的是春天了。」

「嗯。」

「小雄真厲害,你發現春天了。」

聽到達矢的話,雄途用力點點頭,露出滿臉的笑容。那是有點得意,卻又對自己的得意感到不好意思的笑容。

即使到了現在,已經升上國三了,雄途偶而還是會露出那樣的笑容。每次只要雄途出現那種笑容,達矢就會皺起眉頭——尤其是在雄途握住棒球的時候,更是如此。

四月中旬,遲到的春天終於造訪橫手。在面對瀨戶內海的南方早已凋零的櫻花,在這裡只開了八分。

「好,到此為止。」

阿藤教練的聲音響起,表示以比賽形式進行的練習結束。面對夏天的縣大會,這陣子一直舉行接近實戰的練習。對於基礎體力和技術都還不夠成熟的新社員來說,這是相當嚴格的練習。如果是在往年,基於考慮到這一點的情況之下,這個時期應該是進行基礎訓練和調整的時期。但是今年不一樣。

必須徹底鍛鏈這支以二、三年級為主的隊伍。新社員也必須咬緊牙根追隨二、三年級。

每次練習都會聽見教練罵人的聲音,因此許多一年級新生在入社沒幾天之後便選擇退社。雖然受到去年棒球隊打進全國四強的刺激,滿懷憧憬的入社人數比起去年增加不少,但是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已經有接近一半選擇退社。但是教練一點也不在意,根本不考慮改變練習方法或是減少練習內容。對於教練這種嚴格的練習,城野達矢自認多少能夠理解。因為他自己的內心也很著急,達矢跟監督的想法應該是一樣的。

依照現在的實力是勝不了的。

要是在縣大會預賽遇上新田東中,現在的橫手二中沒辦法贏得比賽。

著急導致不安,不安引起焦躁。一有這種感覺,達矢便會緊咬自己的嘴唇。

竟然是為了新田東中……

去年的達矢,是唯一一個以二年級的身分參加全國大賽的先發球員。教練將捕手這個重要位置託付給他,而他們也與來自全國的隊伍交手,一路打進四強。根據他的經驗,達矢知道現在的球隊雖然沒有去年的破壞力,但是以整體實力來說,並沒有比去年差多少。

我們是很強的。

相信這一點,相信整支球隊。這是學長在教導技術和比賽注意事項時一起教給達矢的。

達矢很有自信,也很信賴整支球隊。就是這種自信與自負一直支撐著他,戴著捕手面具在場上奮戰。

但是這樣的自信與自負卻開始有所動搖。

背上突然感到一陣發毛,有時還會滲出令人不快的冷汗。

那場比賽、那顆球、那一球。

距離那場比賽還不到一個月,感覺起來卻好像隔了很久,可是一個月前的事又好像昨天才發生一般浮現腦海。

新田市立棒球場上吹著潮濕的風,無數不知名的白色花瓣四處綻放。達矢清楚記得當時的風景,也記得當時看到那一球而喪膽的自己——怎麼可能忘得了。

原田嗎?

再次無意識地咬了自己的嘴唇。

一想起那個面無表情站上投手丘的投手,不知不覺就會咬緊嘴唇。

要是不挑戰那顆球並且打擊出去,不要說是全國大賽的冠軍,就連參加全國大賽的資格都沒有。其實並不清楚目前的新田東中有多少實力,只是不論打擊與守備的程度如何,球隊的核心一定都是那名投手,還有他所投的球。只有這一點是確定的。

沒有徹底的決心,是沒辦法挑戰他、打敗他的,然而這並非不可能。達矢甚至認為只要擊敗那個投手,去年無法達成的稱霸全國將不是幻想。這應該不是他的幻想或一廂情願。

著急、不安、焦躁、自信、鬥志,還有高昂的士氣,這些感情交雜在一起,讓達矢的心開始動搖。為了進步,只有壓抑動搖的心,控制自己的感情拚命練習,認真、拚命地與棒球搏鬥。這是唯一能做的事,但是……

城野達矢皺起眉頭,把手中的球塞進荻雄途的手套。

「怎麼了?」

雄途眨眨眼睛,一臉疑惑看著達矢: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沒有生氣。」

「說謊。你明明就在生氣。」

知道我在生氣嗎?那就好。

「別露出那種害羞的笑容。」

達矢皺起眉頭斥責雄途,並且覺得最近越來越常責備雄途。雄途聳聳肩膀,視線仍然看著達矢的眼睛:

「我是因為高興才笑的,這樣不行嗎?」

雄途手裡的白球轉來轉去,似乎感到十分疑惑。

「覺得今天的身體很輕……想說狀況真是不錯,然後你又稱讚我投得很好……」

「的確投得不錯,而且不是只有一、兩球。不像平常一樣忽然鬆懈下來,球的威力也沒有下降。可以說是投了一整場的好球。」

「對吧?因為你很少稱讚我,所以我很高興,才會……」

「這裡是投手丘。」

達矢的眉頭皺得更深,壓低聲音說道。

「這我知道。」

維途低下頭,輕輕踏平腳邊的土。

「既然知道就別在投手丘上露出那種害羞的笑容。真難看。」

雄途似乎真的生氣了,抬起頭來不發一語瞪著達矢。

沒錯。

達矢收起下顎,一面承受雄途的目光,一面在心中喃喃說道:

就是要用這種眼神投球。

接著又以不發出聲音,有如祈禱的方式再說一遍。

雄途,你是橫手的王牌投手,非得和那個傢伙對抗才行。你要抬頭挺胸站在投手丘上,要笑就挺起胸膛大笑,不能露出那種軟弱的笑容。

雄途馬上移開視線,然後低下頭。這種時候特別讓人感到焦躁,真想大聲叫他不要低頭。

以捕手的身分接雄途的球,偶而……不、是常常感到很佩服。無論確實投進好球帶邊緣的控球能力、速球的手感,以及讓打者反應不及的變化球,讓人點頭稱讚的次數與日俱增。像今天這樣,雄途也自認狀況不錯時投的球,的確很有威力。球的威力透過捕手手套直接傳到達矢身上,而且可以感覺那股力量正在緩慢確實地進步。可以確定荻雄途這名投手正在不停進步,他正在一天一天儲備自己的力量。說起來或許容易,但是「每天進步」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達矢真心認為能夠若無其事地做到這件事的雄途,的確很了不起。正因為如此,達矢更是希望他能夠驕傲地抬頭挺胸,希望他以相信自己投的球不會被人打出去的心情,將球投進捕手手套。要是不能抱持近乎傲慢的自信與決心站上投手丘,就沒辦法與那個原田一較高低。

但是雄途的內心一點也沒有變強,只要被打出安打就會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讓打者出局,稱讚他投得好的時候,就會出現得意卻又帶點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總是誠實表達自己的感情,在投手丘上垂頭喪氣或是歡笑開懷,就好像小學生一樣。一切都和他第一次拿球、投球的時候差不多。明明已經更有力量,身體也變壯,但是個性卻完全沒變,真是讓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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