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4 下一球

豪坐在長凳上盯著自己的手。腦袋的一角很痛,一陣陣的痛覺從頭頂延伸到指尖,但並非哪邊受傷,而是覺得很混亂。在空空如也、完全沒辦法思考的腦袋裡,只有痛覺活生生、一陣陣地傳來,那份痛覺傳到了用來為巧接球的手。

球是進到這裡。在門脇的那個打席,隨著確切的手感,用這裡接住了那一球。

「為什麼會輸?」

豪出聲說道。

真的不懂,為什麼會輸?

門脇揮棒的瞬間、確實接住巧那一球的瞬間,在豪體內有個聲音出現。

可以聽到啪地一聲、有些什麼東西斷掉的聲音,綳得緊緊的東西斷掉了。身體突然變得沉重,精神沒辦法集中。下一位打者是誰,比數是……對無法集中在打者、比賽上面的自己感到驚慌。在幹什麼,必須好好擺出姿勢、必須比出暗號,就在想到這裡的時候,和投手丘上面的巧視線相對。可以讀出他用唇形在叫著「豪」,那是從沒見過的表情。蹙著眉頭、反覆眨眼、詢問似地思索,巧正站在投手丘上面,感到迷惑。

不行,不能讓他露出這種表情。

豪咽著口水,聽得到打者噗嗤一笑。

「你們倆不行啦。」

那人明白地這麼說著,空氣搖晃了起來。

「喂,叫他投吧。」

「啥?」

「就是投給門脇的那種球。還是說,那只是碰巧?一場比賽就只能投出一球?不會吧~」

那是會莫名挑起神經的說話方式,聽起來輕浮隨便,但是就是會被挑起、無法忽略。

這位打者是誰……橫手的第五棒……在門脇後面……

「你當捕手不行啦。」

「啊?」

「你看,要是來了更厲害的球,你就接不到對吧?嘿嘿!怎麼辦?接不到對吧。哎呀,剛剛被門脇一打就沒力了,什麼球都接不到啦。」

「咦?你說什麼?」

「你看看,公主在傷腦筋了。」

「啊……」

「沒辦法比暗號、沒辦法擺姿勢。可憐啊,不曉得該怎麼辦,驚慌失措啊。」

裁判大聲地乾咳著。

「打者不要在打擊區說話。」

「啊!抱歉。不好意思,我講太多了。」

那人伸出舌頭、對豪眨了眨單邊眼睛,然後徐徐擺出姿勢,緩慢到叫人感到焦躁的動作。那位打者放棄第一、第二球,將從正中稍微偏外的角度進來的第三球漂亮地揮擊出去。那是和動作不相符的強勁揮棒,中外野手奧平拚命後退,躍起、接球。

後來的事,豪就記不清楚了。頭有點悶痛,巧的球在進入手套之前就被打擊出去。橫手的打線勢如破竹無法阻止,游擊手海音寺、左外野手大平與奧平追著球跑,飛撲、滑地,橫手的選手踩了本壘壘包走了。

為什麼、為什麼……

混亂的腦袋裡,只有帶著笑意的聲音這麼響起。

——你當捕手不行啦。

即使是在投捕同時替換、坐進牛棚的現在,聲音似乎仍在耳邊低語。

「豪。」

有人拉著自己的袖子,是澤口。一年級的澤口今天當了整天的撿球員,他遞出冰涼的罐裝烏龍茶。豪並不渴,甚至連熱了累了都沒有感覺。正要講「不需要」回絕的時候,他和澤口四目相對。澤口把嘴抿成直線,眼神認真地遞出茶罐。豪伸手接過來,掌心有著吸附般的寒氣。澤口呼地吐氣,然後低聲說道:

「原田喝不喝?」

巧?

豪的視線在牛棚中梭巡,視野一角映入了巧在後方的背影。眼睛習慣了運動場的明亮後,會覺得牛棚後面是十分陰暗的場所。澤口再度拉著豪的袖子。

「豪,門脇他……」

豪仰起臉來,門脇和海音寺說了些什麼,然後走近。豪不自覺地起身。

「哇!表情好恐怖,可能是我亂放炮說錯話了,還是閃人好啦!」

吉貞躲到豪的背後。

門脇站到牛棚前面,所有人的全都瞬間屏息。

「原田。」

聽到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巧來到前面。

「是。」

「是什麼是,你……開什麼玩笑。」

門脇用手指揪著巧的胸口,將他拖出牛棚。

「太難看了,你明明誇下海口,怎麼會這樣。你是從投手丘上被拉下來的,你知不知道?」

門脇的手臂肌肉隆起。巧的臉扭曲,澤口推著豪的背脊。

「豪,你、你得去救他,不然原田會被修理得很慘。」

豪站在牛棚前吹拂而過的冷風之中,茫然盯著數公尺前的兩人。門脇的身軀看起來極其勇猛壯碩。

巧的骨架也不差,上背與肌肉的結構都很出色。但是巧這樣的身材,看起來卻很幼小。才差兩歲,和門脇全身強健相較下,巧正在發育的肉身就像未完成般脆弱幼小。

「門脇,住手,不要這樣。」

野野村按著門脇的手臂。

「不要對我們的社員亂來。」

野野村取代豪戴起面罩擔任捕手,對因為肩痛無法整場出賽、於是擔任跑壘指導員的野野村而言,突然參與比賽究竟是負擔還是喜悅,從他對門脇講話的口氣里聽不出來。

門脇呼地吐氣,放開手。巧一個踉艙,不過還是踏穩腳步,站直。

「一個打席,才一個打席,你把人三振了,這樣就算勝利了嗎?混帳,你不要太自以為是。居然拋下比賽……太難看了……你真是有夠丟臉……原田,你懂不懂?自己有多丟臉,你懂不懂?」

門脇的話斷斷續續。

「我懂。」

巧這麼回答,手指在身旁緊握。

巧是懂的。這大概是巧踏上投手丘以來,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這麼難堪,巧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難看、丟臉。

冷汗從豪的背脊上流下來。

不是巧,是我。是我……

背後傳來噗嗤的笑聲。

「呃、你叫永倉是吧?」

豪回過頭去,之前那位打者面帶笑容地站著。

「嘿嘿,喂,你和那位公主交往多久了?」

「啊?」

「噢,我先自我介紹,我叫瑞垣,祥瑞的瑞、屋垣的垣,瑞垣。你好。」

瑞垣握了握豪垂立不動的手,再度輕聲地笑了。

「好大的手,體格也很贊,該向母親說聲謝謝。好了,你和公主交往多久?很短嗎?一年左右?」

「呃……公主是指?」

「我們家門脇最在意的公主,原田。」

「這個……從今年春天開始,三月的時候……」

「三月!哇噢!才半年嘛,那就難怪了,是嗎?半年,你不懂得交往的技巧對吧?」

這人在說什麼啊?瑞垣講的話像在猜謎,讓豪無法理解,不過好像在傳達些什麼。他的眼睛不帶半點笑意。

「瑞垣。」

「嗯呀。」

「那時……你在打擊區不是說過?」

「咦?我說什麼?我很愛講話,老是講個沒完。」

「你說,我當捕手不行……」

瑞垣哎呀地吐著舌頭、搔著腦袋。

「沒想到你一臉傻相,居然記得清清楚楚。該不會是學業優秀、成績優良的人吧?」

「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不就那個意思。你啊,不適合當公主的捕手,你們倆的搭檔不行啦。」

豪倒吸一口氣,盯著瑞垣沒有笑意的眼睛。

「像公主那種型,必須配合得很好才行。像你這樣拼了命、想要和他對等往來的作法會有問題,就像今天的結果。投捕搭檔互扯後腿、牽扯不清,哼哼,雖然我不是門脇,不過實在是難看啊,永倉。」

瑞垣的視線一動,轉往站在門脇身前的巧的側臉。門脇在牛棚前無言地瞪視著巧,那份沉默與眼神全都帶著書語所無法形容的憤怒。野野村仍舊按著門脇的手臂,瑞垣的低語,清晰地傳到豪一個人的耳中。

「公主連坦率地說聲抱歉都做不到,要是他能低頭說聲對不起,門脇也就覺得掃興而沒辦法發脾氣。這傢伙非常非常地無趣,真是百分之百的公主……永倉,難聽話我就不說了,那傢伙的捕手,你找個人來代替吧。」

「咦?」

「你們啊,就算組成了搭檔也只會自相殘殺。像你這種認真拚命的類型,當不了公主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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