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最後一天的晚上八點過後,海音寺打電話來。
「明天教練有話要交代,開學典禮過後在本壘後方的網子前面集合,把便當、制服、釘鞋帶著。為了進行正式練習,每個人各自要作好準備……聽懂了嗎?」
巧握緊話筒。
「隊長,意思是說明天可以進行社團活動?」
「應該是吧……不,沒錯,太好了,說不定還來得及趕上秋季新人賽。說真的,我對你們這些一、二年級的實在有點羨慕,總覺得有點不太甘心。」
對於三年級生只能這樣退出的惋惜,海音寺並不打算隱藏。他害臊地「啊哈」一笑,接著說道:
「真是糟糕,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愛抱怨。總之,明天棒球社要全員集合。」
「是。」
「原田。」
「是。」
「展西他們我當然也會連絡,他們終究還是棒球社的人。聽好,就算你和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過節——」
「隊長。」
巧打斷了海音寺的話。
「那個啊、球就這樣飛過來,然後真他……」
耳邊傳來青波的聲音,真紀子的笑聲也夾雜在其中。巧把身子背轉過去,繼續說道:
「隊長,我討厭展西他們。」
可以感受到海音寺「嘶」地倒抽了一口氣。
巧討厭展西他們。不論什麼人,只要把棒球以外的東西帶進球場就很討厭。
這些人把保送、評價、教育理念、精神鍛鏈,這些和棒球及比賽毫不相干的東西帶進來,竟然還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巧討厭這種人,所以他也討厭魔鬼教練。
球場這個地方,就只為了球而存在。追隨著那顆球,投球、打擊、接球、跑壘,棒球就是這樣的運動,純粹就只是這樣,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巧不會把不重要的事帶進來,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不過……只要能打棒球,那些我並不在意。」
這是巧的真心話。海音寺「嗯」地應了一聲。
「你的個人喜好我不干涉,我只希望隊里不要再起糾紛。好了,明天在球網前面集合。」
「是。」
巧放下話筒——
(隊長的工作還真辛苦。)
心裡一邊閃過這個念頭。
玄關響起尖銳的鈴聲,接著是用力開門的聲音。
「巧!」
是豪。
「打擾了——巧,你在不在啊?巧!」
真是的,不但這麼大聲,還直接叫人家的名字。
巧露出苦笑。不知道什麼緣故,巧就是能感受到豪正往自己的方向飛奔而來。
「喂——巧,你在不在啊?巧!」
「笨蛋,這裡可是我家耶,怎麼可能不在。」
「啊,說的也是。你有沒有接到海音寺的電話?」
「才剛剛掛斷。」
「怎麼樣?很贊吧!明天就能打棒球了。」
「豪。」
青波穿著睡衣,往豪的方向奔去。豪一把抱起青波。
「青波,之前的比賽接得好哦!」
「嗯,接得好。」
「你變重了。嗯,越來越壯羅。」
「真的嗎?告訴你哦,我吃好多好多的飯,連蔬菜也吃光光哦。還喝牛奶,還有啊、還有啊,豪——」
真紀子用浴巾幫青波擦頭。
「青波真是的,豪一來就特別愛撒嬌。一定是巧不像豪這樣聽他說話、又疼愛他,所以欲求不滿。」
青波被豪抱在懷裡繼續說話。
「還有啊,真用鐵棍練習揮棒,還有跑步。這樣才不容易累。」
豪頻頻點頭,巧抓起一旁的棒球手套說:
「走吧。」
「咦?啊,咦?要去哪裡?」
「你來這裡幹嘛?不是來陪青波說話的吧。」
豪來這裡幹嘛,巧心裡知道。是為了傳球練習,因為明天就要正式展開社團活動。他想把在心裡四處亂竄的等不及、興奮、無法冷靜的情緒沉澱下來。
兩人來到外面。或許是天空晴朗的緣故,無數的星星正閃耀著。說到這個,初春兩人才剛認識時,巧和豪就曾在黎明前做過傳球練習。身處於黑暗中,有不知名的小鳥在叫、有雞在啼,山的稜線一點一點變亮。光線直射過來,劃開了天空與山壁之間的黑暗。在巧調整呼吸的空檔,天空由黑轉為薄紫,然後再轉為淺藍。這座小鎮在難以想像的美好與燦爛之中結束了黑夜,迎向黎明。
此時才剛剛入夜,天上掛著新月與星星。
這回……一定要抬頭仰望天空。
希望這回不要輸。
「巧,開始吧。」
豪站在街燈底下,巧對著那副棒球手套輕輕投球。肩膀暖和起來、身體發熱,自己的身體慢慢轉為只為了投球而存在的身體。豪輕輕敲擊著棒球手套。
「好了吧?我要蹲下了。」
絕佳的時間點。
真是了不起。
巧在手中把球轉了一圈。覺得豪就像是為了自己、單單為了接自己的球而待在那裡。
把球投出去,棒球手套像在回應般似地發出清脆的聲音。豪「嗯」地點頭,露出滿足的笑容。
「OK,到此為止。」
整整投了二十球後,豪站起身,夾著棒球手套雙手往上舉起。
「啊——真贊!真是太贊了。」
很奇怪地,豪那張嚴肅的臉一旦笑起來,感覺就特別孩子氣。
「明天就可以在操場上練習,我已經欲求不滿很久了。」
巧的視線從球往豪的方向移動。原來這幾個月焦躁、緊張、不安的人不是只有自己而已。至少豪也是抱著同樣的焦躁、緊張與不安。巧並沒有發覺,因為豪沒讓自己看到這一面。
巧嘖了一聲。只要有豪在,常常會覺得自己敗給他。
會讓巧有這種感覺的也只有豪了。
每次想到這裡,巧就會跟著砸舌。
你這種人一定會早死。
原本是想開個玩笑,拍拍他的背,但在舉起手時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巧向後轉身,青波帶著認真的眼神站在那裡,青波的眼角總是帶著一抹微笑,即使是發燒、咳得很痛苦,眼裡的光芒還是十分溫和。然而,這時那雙眼睛卻近乎嚴肅地瞪著自己。
「青波,怎麼搞的,你一直待在這裡嗎?」
「嗯。」
「你不是才剛洗完澡?別站著發獃,快進去。」
青波的喉嚨咕嘟一聲。
「哥哥。」
「你會感冒,趕快進去——」
「我想贏過你。」
巧盯著弟弟,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青波抬起下顎,從下方望著哥哥的視線。
「之前外公跟我說過,我只要能快快樂樂地打棒球就夠了。可是我希望有一天可以贏過哥哥。」
一口氣說完這些,青波「哈啾」一聲打了個噴嚏。
「呃……就這樣。看到哥哥投球,我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青波輕盈地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豪。」
「嗯?」
「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青波在向哥哥下戰帖啊。」
「白痴!那笨蛋腦袋裡在想什麼啊?」
「會嗎?滿酷的呀!青波不會永遠只是可愛而已。你有點震驚吧?巧。」
「我?怎麼會?」
「因為你很疼愛他啊。」
「少蠢了。」
巧根本沒有疼愛弟弟的記憶。青波打從出生以來身體就很虛弱,是個總得靠著別人保護才有辦法存活的孩子。兩人處在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生存方式。原本應該是如此,然而青波卻用挑戰的眼神對自己放話,教人感到意外。
「你這個人哪——」
豪用特意放慢的口氣說道。
「怎樣啦?」
「唉,也不知是好是壞,不過你很容易招來別人的感動或是挑戰,你知不知道啊?」
「這種事我哪知道。青波要向我挑戰?真是笑死人了。」
「也許並沒有那麼好笑,巧。」
在巧回答之前,豪先揮手說道:
「好了,明天學校見。」
豪從街燈的光圈中走了出去。巧則是站在光圈中,聽著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