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喵生贏家組
圖源:一哥挑染的馬尾辮
錄入:學長手裡的便當盒
夏季就要結束了。一個多雨的夏季。雨水像在嘲笑七月中旬發布的梅雨結束宣言似的,直到八月依然稀稀落落地下個不停,打濕了新田的街道。
不過偶爾也會放晴。雨停了、雲也散去、太陽的光芒與熱度結結實實地朝著人直襲而來。
這時巧抬起頭來,確認了一下熱度與亮度。巧喜歡這種陽光刺刺地、一點一點侵蝕皮膚的感覺。
夏季的球場找不到陰涼的地方。盛夏陽光毫不留情地照射著不到四十公分的土堆,以及站在上面的人。土壤泛著白光,升起一絲絲霧氣。在霧氣的另一邊,打者走進了打擊區,捕手擺好姿勢將手伸到背後不時撥弄、握緊球。這些動作全都暴露在直射的陽光底下。帶著乾熱的風吹拂而過,發出輕巧無比的聲音。飛揚的塵埃在光中化成了白色顆粒。
球場就是這樣的場所。被汗水浸得濕透的身體,跟球一起站在那邊。只要往那邊一站,就會感覺自己站在所有一切的正中央——在世界的正中央、季節的正中央站著。那是一種由身體深處湧現出來的快感。
「巧。」
有人從後面拍自己的肩,是豪來到了身旁。
「比賽怎麼樣?」
「不怎麼樣。」
「不怎麼樣?你不是一直在看?」
「我沒在看啦。」
巧把身子往前靠著圍牆,牆外是運動公園的球場。
此時,站在投手丘上的是一名未曾見過的少年。少年不停地用貼身汗衫的袖子擦著滴落的汗水。一、二壘有人。
「哇!最後一局。新田星星隊領先……喲喝!七比六。一人出局,一、二壘有人。好可怕。」
豪把手搭在高度只在他腰部附近的綠色圍牆上,探出身子。
「關谷加油啊,要冷靜。」
投手丘上的少年對豪的聲音出現了反應,彎下脖子深深地點頭。
直到這個春天,豪都還是少棒隊新田星星隊的一員。他對球場上每個少年的臉和名字都很熟悉,低聲嘟噥著:「寺田,腰再彎下去一點、隼已經累掛了。」之類的句子。
「啊!」
豪輕聲叫道,然後抓住巧的手腕繼續說:
「巧,青波出場了。」
巧抽回手腕,把豪的指尖撥開。如果對象不是豪,他的動作一定會更大、更粗暴。不論對象是誰、任何地點,巧都討厭別人隨便碰觸自己的身體。被人莫名其妙地抓住手腕,就會升起一股近似惡寒的嫌惡感。沒有任何原因,在腦袋思考之前身體就已作出了反應,整個身子都對想要抓取、碰觸、靠近自己的那些東西產生抗拒。有不少人在被巧用力甩開之後跟著變臉。如果是大人的話就會表達出他的不愉快,甚至砸舌、發脾氣。
「跩什麼跩!」
這種話已經聽過幾百遍。如果是同年紀的少年,對方會瞬間感到驚訝,接著露出畏怯似的表情,眼神像是見到了奇怪的人,然後馬上挪開視線。大致上都是這樣。
巧就曾被母親真紀子再三提醒:
「巧,你也太誇張了,你到底懂不懂肌膚接觸這件事?要想跟別人處得好,彼此接觸是很重要的。你要是就這樣變成大人,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巧也知道母親並不是嘮叨,而是真的掛心,所以沒說什麼。不過他並不想和別人要好到會被人家隨便抓住手腕的程度,也沒想過要是就這樣變成大人的話又會怎樣。既然身體產生抗拒,那又何必勉強。要壓抑身體的抗拒去和別人產生連結,巧覺得很沒意思。
豪甩了甩被撥開的手,輕輕吐了舌頭說:
「糟糕,又來了。歹勢,是我太過興奮。」
豪很乾脆地道歉。
巧拾起頭,望著那張稜角方正的側臉。
「這麼沒勁的比賽,你居然還興奮得起來。」
「因為有青波出場啊,這是值得紀念的初次比賽耶!巧,你這當哥哥的不是得替他加油嗎?啊!啊!哇!球飛出去了!」
白球在清脆的金屬響聲中高高飛起,像是鎖定站在右外野的小小身軀般地往右飛去。
豪把身子探得更出去一些,簡直快要越過圍牆掉進球場了。
「青波,你要冷靜!不要看太陽!看球、看球……啊!接到了。接到了耶!很厲害吧?
巧。幹嘛?你笑什麼笑?」
巧把手搭在圍牆上,低垂著頭。奇怪,胸口有股痒痒的笑意直湧上來。
「因為你一個人在那裡喧鬧興奮,這種景象好像在哪兒看過。」
「什麼?」
「猴子山上的猴子吵架,看起來就像那樣。」
「怎麼講成這樣,把自己的捕手當成猴子。」
「是啊。」
笑意直涌而上。巧在按住圍牆的手指上頭用力。
那個叫關谷的少年所站的投手丘,彷彿白白地飄了起來。巧的喉嚨咕嘟一聲。
這是新田星星隊的練習賽,弟弟青波今天早上提醒了好幾次。
「哥,你一定要來哦!來看嘛!說不定我有機會上場。來看嘛,好不好?拜託嘛!」
青波會這麼固執也是少見。從小就因體弱多病來回進出醫院的他,早就明白什麼叫做「甘願的放棄」。四處奔跑、在游泳池裡游泳、在下雪的早晨走到戶外,這些正常人輕易就能辦到的事,青波卻得心甘情願的放棄,躲在溫暖的房間和清涼的樹蔭底下。
從升上四年級、在幾個月前搬到新田市後開始,這樣的青波逐漸有點改變。他不顧媽媽的強烈反對,加入新田星星隊開始打起棒球,之後身高漸漸成比例地長高,皮膚也跟著晒黑。雖然還是會突發性地發燒咳嗽,不過不再像以前那樣露出無可奈何的無力微笑。最近每天都會說一次「不要」或是搖頭,今天早上也是這樣。
「我幹嘛要去看你的練習賽?好蠢。」
青波對著這麼說的巧拚命搖頭說:
「好嘛!你來嘛!來嘛來嘛!你一定要來。我想讓哥哥看這場比賽。」
雖然隨著父親的工作輾轉各個城市之間,不過青波講的卻是這個地方的方言。柔軟的口音中帶著無可撼動的語氣。結果是巧認輸。
「好吧。那我去看一下,這樣總行了吧。」
「反正新田東中學棒球社的活動目前被迫暫停,待在家裡也沒事做。」巧是這麼想的。巧一邊想著這些,一邊從青波曬到脫皮的鼻頭,以及連背號都沒有的松垮球衣上挪開視線。
不過巧才來到這裡就馬上後悔,砸舌感嘆著:「早知道就不來了。」因為這是少棒的比賽,而且還是練習賽,包括青波在內,四年級也才幾個人出賽。巧覺得像在玩遊戲一樣,內容實在稚拙到不可思議。失誤就不用說了,球賽的進行完全沒有速度感,除了名叫關谷的少年投球認真、敵隊的游擊手腳程快之外,其他完全不值得一看。
不過畢竟還是棒球比賽,投球、打擊、跑壘、接球、滑壘、準備動作,在圍牆那一邊進行的是貨真價實的棒球比賽。
把投手丘上的土壓平、汗水從太陽穴流到臉頰、確認球的觸感、游擊手出聲吶喊、野手為了等球擺好姿勢、球場的緊繃空氣、球進到捕手手套或野手手套瞬間那份一陣搖晃的緊張感。
長久以來離巧遠去的一切全在眼前活轉過來,並隔著低矮的圍牆,折磨變成觀眾的自己。
「喂,青波會出來打擊嗎?」
「啊?」
「我在問你,青波會不會站上打擊區。」
「噢,青波是守備人員,好像是只在這一局讓他有個上場的機會。」
「這樣子啊。他很冷靜呢!這個球場的上空風特別大。嗯,了不起,有看頭哦!」
「有什麼看頭?」
「就是青波啊!你不覺得很期待嗎?」
「白痴。」
就在豪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嘩」地一陣歡聲雷動。投手在投手丘上舉起雙手,捕手低下頭來。
「三振,比賽結束。太棒了、太棒了。」
豪鼓起掌來,觀眾像受到牽引似地跟著鼓掌。投手丘上的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豪也跟著露出笑臉。
「那傢伙投得不錯。」
「嗯,是不錯。」
豪低低地「咦」了一聲,直盯著巧看。
「巧,你是怎麼了?」
「什麼意思?」
「你居然稱讚其他投手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