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5 學長

「你這傢伙真是差勁。」

頭頂傳來豪的聲音,巧的喉嚨痛得不得了。腳步聲漸行漸遠,一陣嘔吐感從喉嚨深處翻湧而上。巧用手掩住嘴巴,感覺過去之後終於可以呼吸,輕鬆多了。

「原田,你沒事吧?」

抬頭一看,東谷和澤口正臉挨著臉望著自己。

「當然沒事。」

發出來的是正常聲音,巧鬆了一口氣,於是起身拍掉褲子上所沾的泥土。巧希望發出來的是正常聲音,他很想說「這沒什麼」。澤口則是用力吸著鼻涕。

「幹嘛啊!怎麼是你在哭?被掐的人是我耶。」

「可是……我從來沒看過豪……那麼生氣。」

「我也是。我還以為原田會被殺掉,嚇死人了。」

東谷把書包遞了過來。

「你們不用跟著他嗎?快追上去吧。」

巧想自己一個人獨處,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澤口和東谷不情願地搖搖頭。

「我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豪生氣,不曉得該怎麼辦。」

「你們不是認識很久了?」

「從幼稚園就認識了。」

東古扳著手指數計算著。

「從念幼稚園的時候開始?從那麼小到現在,豪都沒生過氣?」

巧心想:「怎麼可能!這一定是開玩笑吧」,這時喉嚨一陣刺痛,他想起被突然掐住這裡、往上提的那份力道。

「沒有,我們沒看過他生氣。」

澤口和東谷面面相覷,同時點頭。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

「哦,真了不起,簡直是稀有品種。」

(是嗎……也對,我也沒想到他會真的生氣。)

——你這傢伙真是差勁。

沒想到豪會說出這種話。

「能夠把他惹毛,你也真了不起。」

東谷拍著巧的背,嘟嚷著說:「沾到了蒲公英」。

「原田。」

「幹嘛?」

「你去向豪道歉。」

「為什麼要我去?」這句回嘴的話哽在喉嚨。

「不管誰對誰錯,要是豪不在,誰來幫你接球?展西嗎?」

「那種人哪接得到。」

「這就對啦!豪是唯一的人選。拜託啦,你去好好向他道歉,要他跟你組成投捕搭檔。這樣講是有點奇怪,不過只要有你在,相信這三年的棒球會很精彩。」

東谷還出聲問了澤口說:「是吧?」,澤口再次用力吸著鼻涕說:

「說不定能打到縣大會、中國地區大會,甚至全國大會,所以要去道歉……」

「笨蛋,你們扯到哪去了。棒球可是要有九個人才能打,怎能依靠別人。笨蛋,像這種事哪能依靠別人……」

「可是原田……」

澤口又用帶淚的聲音說道:

「沒有豪不行,不是嗎?那又該怎麼辦?」

是啊,該怎麼辦?自己一個人什麼也辦不到。沒有他就不行,自己一個人什麼也辦不到……

巧握緊拳頭。天空已經染上紫色和紅色,寒冷的風吹拂著面頰。

「我回去了。」

——你這傢伙真是差勁。

像是要甩掉這句鑽進耳朵深處的話似的,巧甩甩頭跨步向前。

一走進家門就聞到煙的味道,那是木材的煙味,直接竄進鼻孔。

巧背著書包直接繞到房子後面。

——洗澡還是用柴火燒出來的洗澡水最贊。

這是外公洋三的說法。每到傍晚的這個時候,他大多會坐在燒洗澡水的爐口前面。一般只要把水龍頭打開,就會流出適溫的熱水,因為覺得這很正常,所以洋三的那套砍柴、燒柴、調整火勢和水溫,最後還得收拾殘灰的作法就顯得過於浪費時間,巧現在還是這麼覺得。不過用挖出來的灰做肥料所栽種出來的梅花和紫丁香,則隨著不同的季節開出既美又多的花朵,發出香味,讓路過的行人為之駐足。

「外公。」

洋三蹲著,用認真的表情望著爐口。

「噢,原來是巧啊!你剛回來?」

「嗯。」

巧也蹲在洋三旁邊。

「怎麼了?怎麼看起來很累?」

「今天第一次參加棒球社的練習。」

「才這樣子就累啦?」

洋三撥動柴薪,火焰像生物般跳動著。房子里傳來青波的笑聲。

「你不太對勁耶,巧。」

「咦?」

「要是平常的你,起碼會說『不過是練習,哪裡會累』。」

洋三很會模仿,聽到有人用類似自己的語氣說著「不過是練習……」,巧有種古怪的感覺,不過倒也不會想笑。他靜靜地看著柴薪在火中燃燒、崩解的樣子,反而是洋三「噗嗤」一聲輕輕笑了出來。

「你們小倆口吵架啦?」

巧抬起頭看著洋三,聽不懂他話里的含意。

「你和豪吵架了吧?被老婆颳了一頓。」

「你在胡說什麼?蠢斃了。」

「脖子那裡紅紅的,要是不想被你媽碎碎念就好好遮住。」

巧扣上暗扣,覺得喉嚨有一種壓迫感,感覺比平日來得強烈。豪的事就算了,不想再去思考。

「外公。」

「怎樣?」

「光是觸摸身體,就能看得出來嗎?呃,我的意思是說——」

「是啊,看得出來。我用目視就看得出來。」

「真的嗎?」

「真的啦!胸圍、腰圍、臀圍,半點都不會錯。你媽媽號稱胸圍85,其實是80。」

「誰在跟你講胸圍啊,我是說男生啦!光是用摸的,就能看出練習量或練習的方式嗎?」

洋三的表情變得認真,視線像在思索似地飄向遠方。

「沒辦法。」

「沒辦法?可是今天在學校——」

巧的話只說到一半。要對今天一整天的事加以說明實在麻煩,因為有的沒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於是在開口之餘變得猶豫。洋三瞄了巧的側臉,繼續說道:

「你的練習一直都非常認真,要是指導的人有點程度,或許容易猜到。」

「猜的?不是吧。全都被他說中耶!」

洋三搖搖頭。

「是猜的沒錯。或許說的人不這麼認為,不過以你這種年紀,身體的狀況就像河川流動一樣,今天跟明天會不一樣。會長高、長肉、肌肉的力量也會進步,一天一天用驚人的速度在變化。你現在正處於這種時期,要是覺得國中的孩子有那麼容易了解,那他可就錯了。對方是年輕人?」

「我不太清楚,大概三、四十歲吧。」

「以教練來說是個不錯的年紀。嗯,我也是這樣,不過我的對象是高中生……覺得小孩子的事自己全都知道,反而有點恐怖。」

「恐怖?」

巧覺得教導棒球,似乎和「恐怖」這兩個字扯不上邊,但洋三卻再度重複這兩個字。

「對,恐怖,我覺得小孩子很恐怖。國中、高中……接下來的我不清楚,不過那種年紀的孩子真是教人搞不懂。原本毫不起眼的傢伙,因為喜歡的女生來看比賽,結果打出三支全壘打;還有一個月內長高十公分,結果守備範圍突然變大的游擊手;有的人練習老是偷懶不來,身體卻發育得很勻稱、打擊姿勢也很漂亮、不會走樣,真拿他們沒辦法。一旦認定這小子會這樣,通常對方都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你們這種年紀,就是這麼回事,真的很恐怖。」

「可是有些事情總是要有所決定才行。」

「譬如咧?」

洋三的眼中漾起笑意。

「比方說……棒球是有守備位置的,守右外野的和擔任投手的就不一樣。呃,該怎麼說咧……就是像適合某人資質之類的。」

「是啊,就是這樣,不決定就沒辦法比賽,所以在決定之後,煩惱就來了。一個好的指導者,就是會為煩惱而猶豫不決,像是『這樣子好嗎?』、『我有沒有錯估那孩子的能力呢?』,不煩惱的人才有問題,如果是專家也就算了,一般人在面對孩子,多少會覺得恐怖……」

洋三垂下眼帘,吐了口氣。

「外公,你也曾經煩惱過嗎?」

「會覺得煩惱,是在上了年紀以後。年輕的時候,我也很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只要有我的指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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