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天空依舊晴朗蔚藍。校門附近有座小小的池子,映著天空的水面也是一片藍。有三隻像是小麻雀的水鳥正浮在水面上。
巧眺望了那些鳥兒一會兒,覺得很不可思議。
(那麼小隻竟然浮得起來。)
「討厭,已經在服裝檢查了。這根本是突擊檢查嘛!」
身後傳來女學生尖銳的說話聲。
「真的耶,新學期才剛開始一個禮拜而已耶。」
「哇!我忘了戴班級徽章,怎麼辦?」
巧停下腳步,從高聲談話的女學生身旁穿了過去,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接著停下了腳步。巧之所以停下腳步,並不是為了香味,而是為了校門的狀況和之前不同。
約有十名戴著橘色臂章的學生正排成兩列站在門旁,還有幾名身穿西裝的教師。上學的學生一個個穿過行列,從操場走進校舍。黑色的學生服隊伍叫人聯想到葬禮。而低垂著頭、默默從行列之間穿過的學生也是穿著黑色制服,怎麼看都像死者家屬。
(這是在搞什麼?)
「不可能會在學校舉行葬禮吧?」巧一邊思忖著,一邊走進校園。
「喂。」
一個粗野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那是一名看似三年級,比巧還高的男學生,滿臉都是痘子。
「你的暗扣。」
男學生用手指著自己的喉嚨,巧望著他的指尖。
「暗扣怎樣?」
「不是我、是你。你脖子上的暗扣沒扣。」
巧討厭脖子被勒住的感覺,所以不只是暗扣,連靠近脖子的第一顆鈕扣都會鬆開,這是他的習慣。
「沒有班級徽章哦!」
「抱歉,我忘了。」
「報上班級跟姓名。」
後面傳來對話的聲音。聽聲音就知道是剛才的女學生。
「喂,快點把暗扣扣上。」
痘子臉豎起食指,教人心急地左搖右晃。戴在右臂的臂章可以看到「風紀委員」四個黑色的字。
好幾個學生從巧的身邊穿過,他發現到行列很窄,自己成了巨大的障礙物。不過是一個暗扣而已,他並不在意,只要是覺得不舒服,他就會把它打開。於是他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一粒紅色東西隨著右手一起掉了出來。
「哎呀!」
在痘子臉旁邊的辮子頭女學生彎下身子。
「哇!這不是糖果嗎?」
她的大嗓門跟她的纖瘦體型一點也不配。幾個戴著風紀委員臂章的人往女學生手心裡瞧。
「喂,你覺得這種東西可以帶來學校嗎?」
什麼可不可以,巧壓根兒就把糖果的事給忘了。初春的時候染上感冒,很難得地發起高燒,燒雖然兩、三天就退了,不過喉嚨痛卻沒有消失。
——哥哥,這個比葯還有效哦!
小糖果是青波給的。體質虛弱的青波,對疾病似乎有著特殊的直覺。舔著蘇打口味的糖果,喉嚨的情況確實就有改善。
聽到巧說托他的福感冒似乎痊癒了,青波便嗤嗤地笑了起來,節奏就像小鳥的叫聲。
——喉嚨只要痛過一次,就會再痛起來,所以把這個糖果帶在身上比較好哦!哥哥,你拿去。
今天早上因為被土司哽到喉嚨而咳嗽,青波馬上把自己的糖果塞進巧的口袋。
辮子頭握住青波的糖果,走近了一步。
「把糖果帶來學校,究竟在想什麼?啊,右邊口袋是不是還有?看起來鼓鼓的。」
裡面放的是球,一直都放在這裡。這種事應該沒必要向辮子頭的瘦女學生說明吧。巧沉默不語,痘子臉和辮子頭面面相,然後點頭。於是痘子臉抓住巧的右手說:
「報上你的年級、班級和名字。」
一陣寒顫從頭頂傳到腳底。身體被不認識的人觸摸,光是這樣,就已經傳來一股教人要起寒顫的嫌惡感,而且還是右臂。對巧而言,那是無比重要的位置,不論是誰、不論有任何理由,都不能用這種沒神經、沒有禮貌的方式來抓它。
「放手!」
話還沒說完巧就先伸出了手,痘子臉的手已經被他甩了開來。痘子臉的身軀雖然高大,卻一個踉蹌撞上後面的辮子頭,辮子頭一屁股坐在地上,裙子掀開,深藍色燈籠褲和大腿露了出來。在一片藍與黑的配色當中,白皙的肌膚顯得相當耀眼。
「呀啊!」
辮子頭髮出慘叫,立刻拉攏了裙子,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出來。
行列整個亂掉,教師們湊了過來,四周響起各式各樣的聲音。巧用左手慢慢地輕撫著右臂,確認自己的肌肉沒有受傷。
「喂,原田,你在幹什麼?」
巧的肩膀被人往後拉。回頭一看,導師草薙正站在那裡,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臉色發青沒有血氣。不單單是今天早上,他的臉色向來就是這樣。
「這位是老師的學生?」
身穿藍色西裝的矮個子教師問道,眼鏡下的眼睛眯成細線。
「是、是的。他才剛剛入學,真是抱歉。」
「一年級?真是難以相信。這傢伙有夠目中無人。」
「啊,真是對不起。我沒辦法把每一個學生都管好,那個……原田,你到老師辦公室來。」
「這就對了,還是要向戶村老師報告比較好。展西,你也一起過去做個說明。」
痘子臉應了一聲:「是」。
「原田,你過來。」
草薙邁開腳步,展西也跟著走。哭聲、笑聲、竊竊私語聲,還有許多雙眼睛。巧心想:
「與其待在這裡,還不如到辦公室去」,於是也邁開了腳步。
「原田。」
背脊被人拍了一下,有人站在旁邊。
「小野老師。」
「早,一早就鬧得這麼凶啊。」
有美女之稱的小野薰子今天並沒有將頭髮束起來,而是讓它長長地披在肩上,戴著茶色的發箍。米黃色的襯衫配上同色系的窄裙,只有腰帶是鮮艷的紅色,感覺比頭髮束起來時還要青春美麗。這讓巧聯想起公園的垂枝櫻花。
「有嗎?」
「有啊,你不是把女風紀委員都給弄哭了。」
「咦?那算是被我弄哭的嗎?」
「就是變成那樣了。」
巧無奈地聳了聳肩,摸摸口袋裡的球。
「原田,過來一下。」
美女把身軀靠了過來,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我跟你說,在戶村老師面前要乖一點。」
「戶村老師?」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今天有服裝檢查,你沒聽草薙老師提起嗎?」
「嗯。」
美女發出長長的嘆息聲。
「草薙老師也真是的,居然沒把消息透露給學生。那個人雖然認真,卻不曉得變通。」
後半段已經變成低語,連站在一旁的巧也只能勉強聽到。走在前面的當事人理應不可能聽到,然而草薙卻猛然轉身,皺起了眉頭。
「喂,草薙老師當你這種孩子的導師很傷腦筋耶!他那張臉看起來活像啃了生芥末的哈姆雷特。」
美女聽著自己的笑話笑出了聲。幾名學生一面打招呼,一面從她身旁經過,還有學生特地停下來點頭示意,美女笑著點頭回禮。
(簡直像是女王大人與家臣。)
——陛下,卑職是您忠實的僕人。
巧的腦海里浮現不知何時看過的漫畫對白。學生同樣對著草薙點頭打招呼。而草薙以像啃了生芥末的哈姆雷特般的表情「嗨、早安」、「早安」地回應每一個學生的招呼。
巧從寫著四月學校行事曆與目標的公布欄前面經過,走進玄關。往右走上階梯就是教室,左邊直走則是辦公室。
「原田,你的室內鞋呢?」
換穿室內鞋的美女回頭問道。
「帶在身上了,因為今天是星期一。」
「原來你周末都會帶回家洗啊?真是了不起。」
並不是巧有多了不起,而是真紀子有潔癖,不論外出鞋或室內鞋,她每個周末都會刷洗乾淨,再放在太陽底下曬:制服也是如此,她都會仔細清洗、整燙。徹底除去污垢,再用衣架弔掛起來的學生服,看起來就像挺立不動的士兵。星期一早上穿起來的時候,還會感覺到微微的重量與壓迫感,所以才要鬆開暗扣。而今天早上,青波在真紀子特地翻過來洗的口袋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