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2 公園

豪身上穿著已經洗到發白的球衣,靠在公園鐵絲網上等著巧。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於是豪揮動著右手,連「好慢」、「等了你好久」這些話都沒說。豪不是那種會對別人碎碎念的性格,相處起來很輕鬆。最近巧覺得自己開始依賴起與豪相處的那份輕鬆。每次他只要察覺到這件事,接下來就會感到不愉快。貪圖這份輕鬆,最後就會變成過度依賴,巧並不想和任何人建立那種麻煩的關係。

巧脫下帽子,輕輕點了個頭。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沒有啦,我也剛到。對了,你是從家裡跑來的吧?」

「嗯。」

「那先做點柔軟操跟傳球練習後,馬上進行投球練習,可以吧?好久沒接到熱力十足的球了。」

這整個禮拜一直是以跑步為主,也該進行正式的投球練習了。巧沒有異議。

經過三十分鐘左右的傳接球練習之後,豪問說:「夠了吧?」,巧默默點頭,接著便從運動背包里拿出捕手面罩和護具穿戴在身上。

(認真、要認真。)

巧也重新綁好釘鞋的鞋帶。

「巧,來吧。」

豪在擊球區的後方揮揮手。一旦擺出捕手姿勢,豪看起來更是壯碩。

巧站上投手丘,踩了踩上面的土。這個公園偶爾會用來舉行業餘的棒球比賽,所以設有正式的投手丘。從本壘壘包看過去,投手板也正好位於東北東的位置。

「OK,來吧。」

豪又說了一次,然後擺好手套蹲了下來。

從投手丘到那個手套的距離是十八,四四公尺。

風吹了過來,揚起細微的塵土。

身體內部發出「喀嚓」的點火聲。每次只要舉臂、抬腿,就會有一股熱潮源源不絕地湧上來,當那股熱潮聚集在指尖的瞬間,球就離手。他對著豪投出一球。

「咻——!」

豪發出了無意義的聲音。然後站起來拿下面罩笑了笑,同時快步走向投手丘。

「白痴,不必特地把球拿過來吧。」

「不是啦。」

豪笑著把球放進巧的手套里。

「實在是太棒了。」

「哪裡棒?」

「咦?嗯,球『咻』地飛了過來,有一種『哦!球來了』的那種感覺。」

「什麼跟什麼啊,又不是在演戲。」

豪歪著頭,眼神瞬間飄向了遠方。

「該怎麼形容才好咧……只要想到『哦!球來了氣心裡就會撲通撲通跳,整個人熱了起來,然後……』

「我懂了,夠了。才一球就講個沒完,真受不了。你快點回去啦!」

「好好好。」

豪轉過身子。

是的,不需要講個沒完。只要指尖的熱度能夠傳達出去,那也就夠了。

巧握著球,直直地望著豪的手套。不管是練習還是比賽、不管有沒有打者,只要把球投進那個手套就對了。只要把熱力十足,讓人覺得「哦!球來了」的球投給豪就可以了。巧一邊聽著體內點火的聲音,一邊舉起手臂。

一個回神,風已經轉涼,天空染上淡淡的紅色。分不清是不是烏鴉的三隻黑鳥排成一列飛過天際。

「喂!就先這樣吧。」

巧對豪說道。汗水讓球衣變得濕黏。

若是豪要自己再投,其實還能投個幾十球,只是投了也沒有意義。說到專業的練習方法或理論,巧並沒有概念。現在的自己需要多少的練習時間、適合怎樣的練習內容,巧既沒有去查也沒有人告訴他。如果去問洋三,或許會有答案,只是巧覺得沒有那種必要。

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投球的心情、渴望,只要投到足以滿足那份渴望的量也就夠了。就像牛仔逐步馴服野馬一樣,讓自己體內強烈的渴望漸漸平靜下來。平靜下來的時候,練習也就結束。這件事巧曾在豪從包包里拿出《棒球的理論與實踐》這本書的時候對豪說過:

「你真是個徹頭徹尾認真的人。」

豪紅著臉,聽巧笑著說道,然後喃喃自語說:

「又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後來他似乎選讀了許多理論書籍,不過對於巧的練習步調,豪一次也沒抱怨過。

然而他今天卻看似不滿地開口了:

「這樣就結束了?投球準備動作的練習做得還不夠,不是嗎?」

「幹嘛?你是怎麼了?」

「沒事,我們再多練一會兒吧。」

(這也就是說豪覺得不夠?)

巧擦去汗水,迅速換下裡面那件汗衫。

「喂,巧,再多練一會吧!把熱力十足的球投過來給我。」

「我的每一球都熱力十足吧。有哪一球是虛軟無力的?」

「可是……」

「豪。」

「幹嘛?」

「坐下吧。」

兩人坐在垂枝櫻花樹下。受到西斜陽光的照耀,樹上的櫻花像櫻花色罩燈般閃耀著光芒。樹上的花簇華美到教人眩目,和生長在校舍角落、掛著屈指可數花朵、又細又瘦的那顆的截然不同。

「喂,你在焦慮什麼?」

「我在焦慮?」

豪驚訝地轉動眼珠望著巧。被他這麼一瞧,巧啞口無言。的確,焦慮這種形容詞並不適合豪,那麼該怎麼說才好?要把自己所想的表達出來並不容易,語言不能像球一樣直直傳到對方那裡。

「說焦慮是有點奇怪……嗯,雖然奇怪,不過你是不是哪裡不對勁?平常你不會這麼羅唆,而且我們的練習自有一種步調,所以你應該也知道……」

(哎,真麻煩。)

巧在心底「嘖」了一聲。

「所以……算了吧。既然我說要休息,那就休息吧。」

巧說完之後,覺得呼吸有點不順。

不對、不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豪的樣子和平常有點不同,我在意的只是這個。

「啊!難不成你是在擔心我?」

豪用毛巾擦著脖子。

「擔心?哈!擔什麼心?反正——」

「我跟我媽吵架。」

說完這句話,豪便以手當枕躺了下來。

「噢!果然是春天,雲在動呢。」

巧把雙手撐在後面,也把臉仰向天空。

如羽毛般的白色薄雲、三兩片緊緊相依地飛過去。

「那是雲吧!會動也很正常。」

豪躺著搖搖頭,雖然岡山縣位在日本列島相當南方的位置,但四面環山的新田市,冬天非常寒冷。「儘管很少下雪卻反而更寒凍」豪這麼說完後,又繼續說道:

「寒凍的日子,連雲都會凍結不動。這叫做凍雲,會停駐在空中。你是南方來的,所以不知道。」

「講得好像候鳥一樣。」

巧一個月前所住的都市靠近瀨戶內海,晴朗的日子很多,就算是冬季也有和煦的日照及眩目的陽光。那雲呢?巧對雲從來不曾留意。

「你老是這樣觀察雲啊?」

「我哪有觀察,就只是盯著看而已。」

「真是悠哉。」

「我媽也這麼說。」

巧轉頭望著豪的側臉。豪半閉著眼睛繼續說道:

「最近我媽的口頭禪是『你為何老是這麼悠哉』。」

「那跟雲無關,而是你不去補習的緣故吧。」

巧知道豪結束了每周三次的補習,也知道他拒絕了母親要他每周至少去一次的要求。身為一家擁有住院設備的醫院的獨生子,豪立場也很艱難。

「阿紀,我就這麼一個孩子。我家老公倒是很悠哉,說什麼『算了,就隨他去吧』,可是現在要是不用功,將來倒霉的可是豪他自己。我們家和一般生意不一樣,要繼承醫院可沒那麼容易。」

巧曾經聽過豪的母親節子和真紀子的對話。與其說是聊天,反而比較像是哭訴。在童年友人的真紀子面前,節子含著淚眼說道。

最近豪和節子似乎常常吵架。

「你就加把勁去補習,算是孝順你媽。」

「你有毛病啊。」

豪嘆了一口氣。

「我沒那個力氣。」

「補習哪需要什麼力氣?有什麼關係,你就隨便補個習,隨便念點書……哇!」

手被用力一拉,巧往後面倒。

「笨蛋,你幹嘛啦!」

豪的手壓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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