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豪在十點之前就來了。載著行李的卡車抵達時,全家人都忙得跑來跑去。後面停了一輛白色的轎車。
「喂!原田。我來幫忙了。藍腮太陽魚也帶來了。」
豪揮手。一名戴著鏡框略粗眼鏡的女性,走出駕駛座,圓圓的鼻子和豪頗為神似。
「阿紀,好久不見。」
「哇,阿節,你來啦!謝謝你。」
豪捲起袖子,從微笑擁抱的媽媽們身邊走過。他今天穿的是長袖運動服。
「原田,你先戴了手套再來搬行李,不然手指會痛。」
巧用力皺起眉頭。
「你少管我,別想命令我。」
「捕手不就是老婆的角色嗎?我這是關心你。」
「等我們組成投捕之後再說。」
「可以的!絕對可以。」
「還不知道你接不接得到我的球咧!我昨天不就說過了嗎?」
「我知道你的球很快,我親眼看過。」
「我的球比你所看到的還要快。」
豪咧嘴笑道:
「我知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來!要搬了。阿姨,這要搬到哪裡?廚房嗎?」
豪抬起紙箱,消失在房子裡頭。穿著黑色運動服的肩膀看起來比昨天還要寬闊。巧緩緩戴上手套。
豪他們才到不久,客貨兩用車就停在門前。車上走出三名穿著藍色工作服的男子,胸口綉著廣公司的名稱。
「原田,我們來幫忙了。」
「啊!難得休假,真是不好意思。」
打完招呼之後,個子最高的粗壯男子朝著洋三的方向走近。
「教練,好久不見了。」
「嗅,稻村,是你啊。真的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吧?」
「哎,還過得去。」
豪在巧耳邊低聲說道:
「那個叫稻村的人去過甲子園,是井岡爺爺擔任教練時期的球隊隊員。」
巧嗯地回了一聲,把紙箱遞給豪。
「這個放我房間。麻煩你了,小豪。」
然後自己也扛著紙箱,爬上二樓。
「喂,原田,你都不會想問嗎?」
「問誰?」
「稻村啊,問他甲子園的事。」
「問了又怎樣?」
「啊?原田,甲子園的事你該不會連井岡爺爺都沒問過吧?」
「就算問了又怎樣?」
巧亂扔似地將紙箱擺在房間的正中央。豪將自己所搬的紙箱疊在上面。
「喂,原田。」
「幹嘛啦!別一直原田原田的叫,很煩耶!」
「沒興趣或許是你的口頭禪,不過你對甲子園也沒興趣嗎?」
「有啊!」
「那就跟爺爺還有稻村問問看。」
巧對著豪的方向罵了聲「笨蛋」。
「我對甲子園有興趣的原因,是因為我想站在投手丘上投球。要我去問那種在看台上加油的傢伙,我完全沒興趣。」
豪的嘴蠕動了一下:
「不愧是祖孫,講的話一模一樣。」
「什麼話一模一樣?」
「之前我曾拜託井岡爺爺,要他講甲子園的事給我聽,結果爺爺就說:『想去甲子園的話不要問人,先去假想自己在那裡打棒球的樣子。』」
也對,外公就是會這麼說。
「那麼小豪,你能想像自己在大甲子園打棒球的樣子嗎?」
原本是想打趣的,不過卻看不到豪的一絲笑容。
「嗯,坦白講不太能夠想像。雖然嚮往甲子園,不過自己要花幾年以後才能在那裡打球,之前想都沒想過。」
「那是之前,現在可以想像吧?」
「可以、可以。在縣大會看到原田的球,然後原田搬來新田,和我組成投捕搭檔。只要想到這裡,就可以想像。」
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真好。之前模模糊糊的美夢,現在不但漸漸成形,而且還越來越真,讓人心裡撲通撲通跳。」
「我明明說過我的球……」
巧才說到一半,脖子就被豪用手勾住。
「原田,我喜歡你這傢伙。」
不是因為脖子被人勾住的緣故,不知何故,呼吸變得莫名急促。把喜歡這兩個字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讓人有點驚慌。
「少來,別鬧了!你是GAY啊?」
「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說我喜歡你的球,教人吃驚的球。」
青波打開門,探頭進來問:
「你們在做什麼?」
豪匆忙把手放開。巧咳嗽。
「媽媽說要搬床,叫你趕快下來。哥哥,你沒事吧?」
豪回答說:「沒事、沒事」。
「好了!再多加把勁。啊!原田,還有……」
「幹嘛?」
「不要學我學弟的口氣叫我小豪。要是我們去到甲子園,你用那種口氣說:『嘿,小豪,回傳了。』那多遜啊!至少也要把『小』去掉。麻煩一下。」
往上翻湧的不是咳嗽而是笑意。笑意凝結成形在胸口深處搔癢著,好奇怪。巧仍舊坐著,感受身體的震動。
剛過三點不久,行李就收拾完畢了。最後搬到玄關的行李是水槽及藍腮太陽魚。
鋪著砂礫的水槽被擺在鞋柜上面,裡頭放了藍腮太陽魚。最高興的人是青波。
「哇!這就是藍腮太陽魚啊!第一次看到本尊呢。」
「這種東西隨便哪個池子里都有。他們不喜歡吃鯽魚、鮑魚之類的,所以飼料是蚯蚓跟青蛙……」
聽著豪的說明,青波不斷點頭。巧越過青波的頭俯看著水槽。魚在清澈的水中看起來有點膽怯,昨天的兇猛和威力全都消失不見了。
原來是這麼無聊的魚啊。
巧有種遭人背叛的感覺。此時,豪啪地擊掌說道:
「好了!這樣就全部結束了。原田,我們走吧!」
「我已經準備好了。」
「OK,那就到外面去。」
簡直就像古裝劇里的決鬥場面。
把裹住球的棒球手套夾在腋下。昨晚才小心擦拭、上油的手套傳來一股油的氣味。
「豪。」
節子打開客廳房門,走了出來。耳邊可以聽到笑聲,啤酒與壽司的成人宴會正開始進行。
「我們該告辭了。」
「啊!不行啦,媽。我接下來有事。」
「可是已經過三點了呀!要玩明天再玩。」
「我不是要玩。」
豪用力噘起下唇。
「不是沒時間了嗎?」
「沒關係,補習五點開始,不要擔心,我趕得及。」
「可是你補習功課還沒做。」
「我會想辦法,現在沒空管補習的事。」
豪拉著巧的手。先將巧拉到外面,然後用力把門關上。
「豪。」
節子的聲音響起,和大門關上的金屬聲交疊。巧輕輕甩著手腕。
巧討厭被自己以外的人隨便碰觸身體,不,即使對方已經告知還是一樣討厭,皮膚會出現雞皮疙瘩的拒絕反應。昨晚他對青波的手指同樣產生輕微嫌惡的感覺,而現在卻被人抓住右手腕。要是平常的巧一定會馬上甩開。他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豪的動作過於自然,自然到讓人感受不到任何躊躇與意圖。
豪如釋重負似地吐了口氣,表情是與年齡不符的孩子氣。昨天在暮色之中瞬間瞥見的危險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是難以捉摸的傢伙。是大人還是小鬼、是明還是暗,完全難以捉摸。
不過……這種事無所謂了。
別人怎樣和自己無關。巧再次甩著手腕。不曉得是不是巧的沉默過於突然,豪垂下了頭。
「不好意思,你別介意。」
「沒關係,無所謂……你要補習啊?」
「是啊,每周三天,五點到七點,很辛苦的。」
「好好念書啊。」
「別鬧了。」
豪別過臉去,發出了一聲「啊」。接著又問:
「對了,原田你不用補習嗎?」
「我爸媽沒叫我去。」
「好羨慕你哦!有懂得體諒的父母親。現在這種父母已經很少了,快要瀕臨絕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