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歐=東尼斯。」
有人在黑暗的彼端如此叫喚著他。
克里歐=東尼斯抬起了頭,卻什麼都看不到。他抬起了緊貼在石地上的臉頰。
克里歐感到胸口非常疼痛。每當呼吸時,胸中便響起一陣風吹過的聲音。他口乾舌燥,只要一動舌頭,口中就有東西剝落。他感到異常地疼痛,然而克里歐卻無心留意這一切。
克里歐想擦拭掉黏在臉頰上的口水,卻無法如他所願。他的手腕被既黏稠又潮濕的繩子綁著,雙手被壓在倒卧的身體下面,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克里歐=東尼斯,何謂人類?」
突然傳來了一道男性的聲音,但周圍卻不見人影。在克里歐身旁的石地上放著一台老舊的留聲機,上面有一片銅製的圓盤正在旋轉著。似乎是從留聲機的喇叭所傳出的聲音。
克里歐對著它回答:
「所謂人類,是天神的眾子當中最受寵愛的孩子,也是集合天地光輝的生命體。天神以愛為經、以自由為緯,用其一生所編織出幸福綉帷之存在。」
克里歐早巳無法理解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他不得不說。
自己似乎從前天中午到現在為止都尚未進食。他的記憶相當模糊,想不起來自己是否曾吃過東西。
被綁住的手腕相當疼痛。皮膚因汗水而浮腫了起來,綻開的肉似乎也開始化膿。
指尖沒有任何感覺,也不曉得手指還在不在自己手上。
「繼續說下去,克里歐=東尼斯。」
「必須去救助受傷的人類;
必須去拯救受苦的人類;
必須去愛孤獨的人類。」
「為何?」
「因為全部的人類都是為了得到幸福而降臨到這世界上,都是為了被愛灌溉才降臨到這世界上的。」
「我再問一次。何謂人類?」
「有權得到世上所有幸福者,即為人類。愛、被愛、滿足、沒有痛苦,被無上的幸福包圍度過一生者,即為人類。」
「很好。」
克里歐繼續與留聲機對話。
這是早已決定好的對話內容。除了這決定好的內容之外,其它事情一律不得提起;除了這事先決定好的內容之外,亦不得思考其它事情。克里歐的存在價值其實和留聲機並沒什麼兩樣。
「那麼,克里歐=東尼斯。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因為克里歐=東尼斯不是人類。」
「克里歐=東尼斯是什麼?」
「克里歐=東尼斯是爆彈。」
「克里歐=東尼斯是爆彈嗎?」
「克里歐=東尼斯是爆彈。」
克里歐突然發現有人正注視著他。不知何時,一名男子打開了僅能容納兩人的石屋房門並走了進來。
克里歐的右小腿突然感到一陣疼痛。那名男子正踩著克里歐的腳,他的腳被壓在石地上,骨頭痛得咯咯作響。
當他以為小腿就要從膝蓋上斷掉時,這回換腰被踢了一腳。克里歐的身體像鉛筆一樣在地上打滾,俯身的克里歐無力地抬起了頭。
不知不覺問,留聲機停止發出聲音,由男子取代留聲機發出問題。
「克里歐=東尼斯。你是什麼?」
「克里歐=東尼斯是爆彈。」
男子似乎很滿意克里歐的回答。
「完美的回答。」
男子一說完,房間的燈就亮了起來。克里歐因為光線相當刺眼而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看來完成了。」
男子如此說道。究竟完成了什麼?克里歐沒有餘力多想。他的身體既疼痛又疲憊不堪,他不願思考、也不願去感覺任何周遭的事物。
「克里歐=東尼斯,讓我告訴你關於你誕生的理由。」
男子對著趴在冰冷石地上的克里歐說道:
「你是為了殺死哈繆絲=梅瑟塔而誕生的。重複說一次,克里歐=東尼斯。」
傷疲不堪的克里歐聽從了男子所說的話。哈繆絲=梅瑟塔是誰?為什麼要殺死她?要怎樣殺死她?雖然有一堆不明了的事情,但他卻沒對這些問題抱持任何疑問。
「克里歐=東尼斯是為了殺死哈繆絲=梅瑟塔而誕生的。」
克里歐身旁的男子說道:
「再重複一次。」
「是為了殺死哈繆絲=梅瑟塔。」
「再一次。」
「是為了殺死哈繆絲=梅瑟塔。」
「殺了哈繆絲=梅瑟塔。」
「殺死哈繆絲=梅瑟塔。」
綁住克里歐手腕的繩子突然被解開了,他的肌膚因接觸到外在空氣而疼痛不堪,而這痛楚感讓克里歐皺起了眉頭。
「殺了哈繆絲=梅瑟塔。」
「殺死哈繆絲=梅瑟塔。」
克里歐慢慢站了起來。
「殺了哈繆絲=梅瑟塔。」
「殺死哈繆絲=梅瑟塔。」
克里歐喃喃自語。留聲機早已停止,男子亦早已離去,沒有任何人與克里歐繼續交談。
「殺死哈繆絲=梅瑟塔。」
克里歐在無人的房間里喃喃自語。
這就是克里歐=東尼斯最初的記憶。
吹來了一陣莫名之風。風一停,只感到周圍布滿了灰塵。克里歐=東尼斯因聞到風的味道而醒了過來。眼前是一張同樣布滿灰塵的木床以及一件鋪在上面的薄床單。
克里歐感到自己清醒了過來。
外面十分明亮,是個早晨的來臨。在灰暗的玻璃對面,是一大片比玻璃更加灰暗的天空以及雲朵。
好久沒做夢了。
這是克里歐擁有記憶以來的第一個夢。
殺死哈繆絲=梅瑟塔。自從記得這句話的那天起,已經過了半年。克里歐在布滿灰塵的床上伸展著僵硬的身體。
這裡是一間小旅社的二樓。狹窄的房間里只並列著三張床鋪,弔掛在天花板的油燈上還有一隻蛾的屍體。克里歐就住在這間遍布蜘蛛網的骯髒房間里。
「……摸一摸倒還不會痛。不過,只要一動身體還是會很痛。」
有人開口說話。克里歐的床邊有兩名男子正在交談,他知道這兩人的名字——雷利亞=布克華特以及休耶=夏福斯。休耶=夏福斯赤裸著上半身橫躺在床上,雷利亞=布克華特則是坐在他的旁邊。雷利亞似乎正在看著休耶的胸膛。
「向前彎曲時會痛嗎?」
「不管往哪裡動都非常痛……你看,化膿了。」
休耶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雷利亞看到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嗯……真的化膿了。」
「是啊,從昨夜開始就不太對勁。」
雷利亞的床已經經過整理,看來兩人似乎很早就起床了。
「怎麼了?」
克里歐向雷利亞發出詢問。
「休耶的身體不太舒服。」
雷利亞如此回答。
「休耶的傷口化膿了,可能是灰塵跑進了胸內的缺口。我沒什麼大礙……克里歐你呢?」
克里歐被雷利亞這麼一問,便將手貼放在胸部上,從瘦弱的胸膛可以感覺到幾根肋骨的存在。
克里歐的手在胸膛的正中央,大約在心臟微微右側的部分觸摸到一塊大石頭。
克里歐很謹慎地撫摸那塊埋在胸腔里的石頭。
被雷利亞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點不太對勁。只要一按那塊石頭,肺部就會感受到一股壓迫感並且呼吸困難。
「可能有灰塵跑進去了,我想大概是空氣的關係吧。」
「嗯,我也這麼認為。」
雷利亞一邊說著並一邊解開灰色襯衫的紐扣,露出了和克里歐一樣瘦骨嶙峋的胸膛。
他胸口的正中央部份和克里歐同樣埋著一塊大石頭。
「這裡的空氣很差……肉和石頭之間容易堆積灰塵,得趕緊擦一擦才行。」
為了埋設石頭,胸膛的肌肉被深深地挖了出來。皮膚就像解剖過的青蛙腹部般被切開,在胸部中央開了一個大窟窿,其中的幾根肋骨早已被取出或削平。
之後將石頭埋入洞中並蓋上事先早已切開的皮膚,再用釘子將皮膚釘在石頭上。被拉開的皮膚呈現黑色壞死狀,且變得乾乾皺皺的,壞死的肌肉與肋骨從撕裂開的皮膚隙縫曝露在空氣中。
被埋入的是具有粘土性質的茶褐色石頭,那顆石頭比一個拳頭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