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1-40

31

故事要追溯到我活得最凄慘的高中時代。

不誇張,第二次的我,在高中時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不是說全班的人都討厭我,問題出在我無聊的自尊心上。這麼說你可能會笑我,但是我一直認為,朋友這種人,都是對方擅自靠過來找我的。這跟傲慢和天真沒有關係,而是我本來就沒有想過主動跟別人搭話。

這是第一人生帶來的不良影響,因為我曾經是個非常受歡迎的人。

當然,我再怎麼遲鈍,也不可能一直沒發現「不主動跟別人搭話,就交不到朋友」這件事。而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我其實還有機會。至少只要我主動開口的話,那些在教室角落四散生存的傢伙們,看起來都會自然地把我當朋友。

然而,我最終也沒有向他們搭話。為什麼?那是因為自尊心這種東西在作祟。其實真的是很無聊的事情,我自己也這麼覺得,但是我死都不想主動去跟那些不怎麼樣的傢伙們搭話。

雖然這麼說有點那個,但我當時還是深信自己仍是以前的那個美男子……不,老實說,這個想法至今也沒有改變。先不論這是否為事實,但光是這麼想,就讓我深深獲得救贖喔。

而且,如果沒有人愛我的話,至少我應該要愛自己才行呢。

嗯,總而言之,像我這樣的一個美男子,卻非得去跟那種不怎麼樣的傢伙們搭話不可,實在太不公平了。雖然由他們來看,我可能是比不怎麼樣的人還要不怎麼樣的傢伙就是了。

32

你如果有經驗的話就會懂,沒有一個朋友的高中生活,老實說就是地獄喔。跟這相比,大學生活一個人孤伶伶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雖然人們常說,孤單是習慣的問題,但是孤立狀態卻不是習慣就能解決的事。我可以忍受假日好幾天都自己一個人過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當周遭的人都親密地結伴相處,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受到孤立時,再怎麼麻痹自己的感覺還是會在意。

那麼,說到我是如何忍受這麼凄慘的狀況——那也是非常無聊的方法呢。

在教室裡面,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跟我一樣孤立的人——一個叫柊的女生。她在學校也是一個朋友都沒有,眼神總是像在訴說「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期待」,就像不是自願來學校的女生一樣。那就是柊。

真要說的話,柊算是個子嬌小的女生,有著彷彿容易受傷的眼神。她的視線總是朝下,偶爾必須與人四目相交的時候,看起來簡直就像在瞪對方一樣。還有,她說話時總是用極度沒自信的微小聲音,斷句非常多。「我,覺得,這樣不錯……嗯,沒有,什麼問題吧。」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總之她就是一邊挑選平凡又安全的話,一邊慎重開口,拜此之賜,周圍的人似乎都覺得她是個麻煩的傢伙。而我則是屬於講話太過官腔給人冷淡印象的那型。乍看之下,我們兩個人似乎完全相反,其實骨子裡是一樣的吧。

柊也和我念同一所國中。和我一樣,她在國中時代也絕對不是孤伶伶的。進入高中後,身邊一沒有認識的人之後,就受到了孤立,是典型的模式呢。

不管怎麼樣,當我在教室時,對自己孤立的狀況會感到非常自卑。每當強烈感受到這份情緒的時候,我就會看著柊。

我的孤單同伴——柊。她在教室角落孤伶伶的樣子,對我而言是很大的安慰。只要想到「至少在這間教室里,孤立的不只我一個」,就是一種很大的救贖。

不,不只這樣。其實就是因為有柊在,讓我還可以深信自己在這間教室裡面的地位不是最低的。「雖然我的立場很悲慘,但還是比那個女生好。」我藉由這樣的想法,保持自己精神上的穩定。真的是一種很不要臉的方法對吧?

然而——或許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但感覺柊也和我一樣,把我當成一種精神鎮定劑。每當換教室或是準備學校活動這種會強烈感受到孤立的情況時,我和柊四目相交的機會便異常頻繁。

柊一定也把我看成比她低等的人,藉此得到安慰吧。至少,感覺她的確是在看我,確認「啊,那個人也是一個人」而感到安心。

在這層意義上來說,我想我們彼此可以說是合得來吧,雖然是以一種非常扭曲的形式合得來。我們對彼此而言,只是一個尋找優越感的對象。我看著她會覺得「雖然她的立場跟我類似,但比起男生孤立一人,女生孤立比較悲慘呢」而瞧不起她;她看著我則覺得「雖然他的立場跟我類似,但以功課來論,我還比較好吧」而瞧不起我……就是這種狀況。

可能有人會說我有被害妄想症,但只要你看過一次柊的眼神,應該就會懂我的意思了,那是非常露骨地瞧不起人的眼神。我的眼神也是那種感覺,所以非常了解。

一年級的時候,我還不習慣孤單一人,一到午休時間,就會逃也似地前往圖書館念書,打發時間。由於柊也很常這樣,所以我們經常在圖書館遇到。雖然不會特別打招呼,但確實都有注意到彼此。

在每隔幾個月便會來訪的特別消沉時期里,雖然身體沒有什麼狀況,我還是會到保健室請一下午的假,其中三次就有一次會和柊撞在一起。就像是約好一起蹺課一樣,還真是尷尬。嗯,大概是因為我們想請假的課大致上都一樣的緣故,會遇到她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呢。

更甚者,升上二年級後,我和柊的關係變得更加緊密了。因為班導多餘的措施,改變換位子的方式,讓學生可以選擇抽籤或是自由挑座位。不過,如果選擇自由挑座位,規定就不能挑最後一排。

如此一來,坐在最後一排的人,自然就變成不介意座位的人了。對沒有朋友的人而言,基本上只要有個角落,座位在哪都無所謂,所以我和柊變得很常坐在一起,二年級和三年級加起來應該有接近十次的鄰居經驗吧。

周圍的同學們也漸漸把我們看成一組,當時我總是不甘心地心想著:「喂喂喂,把我和這傢伙相提並論,我也很困擾啊。」話雖如此,但坐在柊的旁邊,要說輕鬆是真的很輕鬆。舉例來說,在古文或是英文的課堂上,老師常常要同學和隔壁的人互相念課文,對吧?那是會令我感到痛苦不已的一個部分,但如果對象是柊的話,我就不會那麼緊張了。

如果對象是其他人,我就會一直想著自己會不會破音?態度會不會過於冷淡無禮?對方跟我一組會不會不開心?總是想著這些多餘的事呢。只有在和柊一組的時候,我可以把自己的事放置一旁,站在「唉呀呀,這個女生今天還是一樣冷漠呢」這種令人愕然的立場。

療愈這件事的根本,不就是來自於「對方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這種安全感嗎?在這種意義上來說,柊對我而言,是無人可比的療愈。

33

說了這些之後,你或許會覺得我是個成見很深又自我意識過剩的傢伙。我自己也知道——但是只要其中一人有意的話,我和柊應該也能互相扶持,一起生活。

升上高三後,我和柊雖然沒有特別說好,但都選了同樣的幹部委員會和課程。換座位的時候,也盡量選擇坐在一起呢。因為我們達成了「困難的時候,就互相利用吧」這樣的默契。

可以說是「不用跟我培養感情也沒關係,但旁邊需要人的時候,請在我身邊」這種感覺。不,這樣說可能有點過於美化了。實際上或許比較接近「反正你(你)也是一個人吧?悲慘的夥伴不就是要互相利用嗎?」,無論如何,我們之間存在著「總之,只有這個人不會丟下我,脫離孤單的行列吧?」這種扭曲的信賴關係。

不知不覺間,我和柊彼此雖然稱不上有好感,但卻對對方懷有深刻的共鳴。如果不是這樣,就算是為了不想要一個人孤伶伶的,也不可能相處這麼久的時間。

我和柊的共同點,不只是孤立這件事而已。我們連孤立的本質也十分類似……照我看來,我們無法融入教室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待在這裡,而應該在某個別的地方」。「某處應該存在著比這裡更棒的地方」,這種想法對適應「這裡」而言,造成很大的妨礙。

我總是想著第一人生里幸福的每一天,因此,會覺得眼前的事物都比原本的樣子還要更不起眼,對現在存在的「這裡」沒有任何好感。而柊恐怕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因為若不是這樣,她不會孤單一個人才對。

我想看過柊笑容的人應該非常稀有,而我就是那少數的其中之一。高三後半年,我和柊開始有了一點點親近的氣氛。也因此,我有那麼一次能偶然見到柊的笑容。

我當時心想,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常常露出那種笑容的話,柊想成為班上的中心人物也絕非什麼難事吧?那就是擁有那種魅力的笑容。第一次看到柊的笑容時,我著實嚇了好大一跳喔,心想:「喂喂喂,原來你這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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