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1-30

21

我的腦袋中有某條線斷掉,是發生在隔年的十月底左右。

高中畢業後,我在大學附近的公寓獨自生活,當時幾乎跟所謂的「繭居族」沒有兩樣。我根本不太去學校,也沒有打工,不和人碰面,也沒有好好地進食,一整天就關在房間里喝著便宜的酒,然後就是一直睡覺。

我不會去開電視或廣播,也不會閱讀報紙。總而言之,就是把自己和外界隔離開來。除了去便利商店買酒、煙和垃圾食物之外,幾乎足不出戶。就算查看手機信箱,也全都是一年級時為了分散注意力而做的短期打工仲介,以及電子郵件系統的信件,根本沒有一個人名。

在知道「分身」的存在之後,我不管做什麼都會忍不住拿自己和他比較。每一次,都讓我感受到,和他相比自己有多麼差勁。

如此一來,就連一直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會突然變得無法忍受。例如,高中時我對一個人上下學這件事從來都沒有任何疑問,但上了大學之後,只要看到幾乎每天一起上學的亞彌和分身——據說是叫常葉吧——我就會無法自拔地感到自己是個多麼孤獨的人。之後,當我一個人往來於學校和家裡時,就會意識到自己身邊沒有亞彌的陪伴,因而感到無盡的空虛。

這種狀況,漸漸演變成隨時隨地都會發生。一個人吃飯的時候、一個人看電視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一個人買東西的時候。總之,不論何時,我都深深感受到亞彌不在身邊,而籠罩在失落感之中。

走在街上看到高中生情侶的時候,心情就會變得難以言喻。一想到亞彌和常葉從前可能也經常像那樣穿著制服約會,就難過得受不了。在社團活動比較晚結束的日子,一起騎腳踏車回家;下雨的日子,共撐一把傘;降雪的日子,在口袋裡牽著手漫步。一切都非常容易想像。

搞不好,我在公車站看到亞彌的那天,她就是在等常葉。

我知道亞彌可以讓我有多幸福,也知道我可以讓亞彌有多幸福。正因為如此,我才感到空虛。

所以,我的傷口始終沒有痊癒。傷腦筋的是,就算我想要自己療傷,看看美麗的景色、品嘗美味的食物、看一場感人的電影,也都只有反效果。那些總會讓我想到「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以跟我分享這些美好的事物」。

這下還真是糟糕。這麼一來,不就真的什麼事都辦不到了嗎?

唉,當時的我每天處在和發狂只有一線之隔的狀態。因此,我把自己和外界隔離開來,只能藉由Cigarettes & Alcohol(註:煙與酒,亦為綠洲合唱團1994年發行的歌曲。)來麻痹腦袋。人類偉大的發明之一。

22

那一天是大學校慶,但我完全沒有想從家裡出門。我沒有參加社團,所以這天沒有要做的事,也沒有人可以一起逛會場。我自己最了解,去了學校也只會難過。

不過,嚴格說起來,不管我去不去參加校慶,這一天都會難過。

會這樣說呢,是因為我想起了那件事。我想起了在第一人生里,今天是怎樣的日子。混帳!我幾乎是以完美的型態帶回了這段記憶。畢竟那是非常重要的記憶,會記得這麼清楚也是無可厚非。

在第一人生里,我和亞彌自從十五歲之後就沒有一刻分開,私底下雖然總是會擁抱、親吻彼此,但神奇的是始終都沒有越過那條界線。要說為什麼嘛,那是因為我們都很放心的緣故。因為深信彼此的心意都不會改變,所以覺得不用急也沒關係。

所以我們彼此都在最後的防線前努力忍耐。樂趣就在於到達忍耐極限時收手。

越過那最後一道防線的日子,就是今天,大學校慶的夜晚。

也就是說,亞彌和常葉今晚會越過彼此的那道防線。

我以為我會很生氣,以為我會前所未有地失去所有理智,破壞身邊的物品,甚至氣沖沖地前往亞彌的住處。

然而,我實際上採取的舉動可以說和上述完全相反。

雖然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但我躲到了桌子底下,就像防災演習一樣。

然後我開始啜泣,像個孩子一樣哭了好幾個小時。

要是生氣還算好,因為那樣還等於把對方當作敵人看待。但是難過的話,一切就結束了,因為那等於半接受了一切都是「無可奈何」。

23

等我回過神,屋子裡已經暗了下來,窗外傳來了蟋蟀的聲響。

我的心情已經稍微平復,也注意到自己內心深處點燃了一團小小的火花。

奇怪的是,我很冷靜。不論我如何動之以情,再怎麼拚命,我都深深了解到,現在的我不適合亞彌,也贏不了常葉。

那該怎麼做呢?我問自己。

很簡單啊。我給自己回答。

「只要讓分身退場就好了。」

我很乾脆地接受了自己導出來的這個答案。

這個判斷很不正常吧?

因為,簡單來說,就是我打算殺了代替我角色的常葉。

我認為這麼一來,亞彌就會再次感到寂寞,而靠近和常葉最為接近的我喔。

這怎麼想都稱不上是合理的方法,就算真的成功殺害了常葉,也很難說是根本的解決方法。不如說,如果常葉在這個時間點死去的話,他在亞彌的心中就會變成像神一般的存在,亞彌可能再也不會去看其他男人一眼了。

不過,總之我當時是認真的,還擅自認為「這樣也是為亞彌好」。明明不管怎麼看,維持現狀對亞彌而言才是幸福。

唉,被逼到懸崖邊的人,真的想不出什麼好方法耶,因為視野實在太過狹隘了。整體來看,不得不說第二人生的我實在是個徹底的笨蛋。

照理來說,我的精神年齡從第一人生的二十年加上第二人生的九年,說是有二十九歲也不為過喔。但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的精神年齡似乎停在了十幾歲的程度。早熟小孩常發生的「龜兔賽跑」現象,似乎也出現在我身上了。

好了——雖然有點長,但是到此為止就是大致的前情提要了。老實說,在第二人生再次迎向二十歲的過程中,最重要的只有最後幾個月而已。接下來,我會再稍微清楚地說明給你聽。

24

就這樣,我的奪回女友作戰開始了,不過,這個作戰也可以稱作殺害分身計畫。

不論我會怎麼殺害常葉,一旦遭到逮捕就沒戲唱了。為了安全且準確地殺死常葉,我首先開始的行動是——跟蹤。

我相信一定有個瞬間能夠確實殺死常葉,因此持續跟蹤在常葉背後。最理想的方式是,從高處推落他,讓一切看起來像場意外。沒錯,我希望他的死法自然到只要過幾年,就連我這個兇手本人都認為「那不是真的意外嗎?」。

我們很常會聽到做壞事的人後來因露出馬腳而遭到逮捕,在我看來,與其說是當事人一時大意,不如說,本人內心有「被抓也無所謂」的想法才是真正的原因。因為受不了罪惡感的譴責,內心某處開始覺得「被抓還比較輕鬆」,因此才會自己露出破綻。

為了避免這種情形發生,如同我剛才所說,能淡化「是我殺的」這種感受的殺人方式,是比較理想的選擇。

至少第一人生的我,最喜歡在橋啊、觀景台啊、屋頂等高處望著景色發獃。所以,如果常葉在沒有人煙的橋上,靠著欄杆望向前方發獃的話,我只要趁他不注意,將他的雙腳往上一抬,把他向前推就好了。

雖然我不知道現在警方擁有怎樣的搜查技術,但萬一有人發現常葉的死因是人為,只要他的屍體上找不到我的頭髮、衣服纖維,還有指紋等,我就算是安全的吧。

總而言之,我該做的,就只是繼續耐著性子等待。現在這種情況,不是要製造機會,而是要等待機會。不管我再怎麼思考,絞盡腦汁,都不是那種可以成功瞞過警察的人。就算再怎麼想做得天衣無縫,也一定會犯下什麼疏失。因此,我只能仰賴幸運之神站在我這邊了。

還好,我有的是時間。若這是校慶之前的計畫,我多少會感到焦急。可能就算勉強,也想在他們跨越最後一道防線前殺了常葉。哇,我真心覺得還好不是這樣喔!

跟蹤這件事,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呢。由於常葉和第一人生的我無比相似,所以我很容易就能預測他的行動。「他接下來應該會前往那裡吧?」、「他差不多要離開了。」等等這類的預測對我來說易如反掌。基本上,會被跟蹤的人也不見得是有做什麼虧心事,自然也就不會那麼輕易地發現。

聽到跟蹤這個字眼,你可能會忍不住想到那種私家偵探和冷硬派推理小說的劇情,不過事實可能會讓你失望。

實際上,跟蹤只是充滿無聊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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