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I'll Be Back 第三章

耽擱了大家一點時間,那麼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當教授對學生們這麼宣布,並從教室前門走出去的同時,萬里也正抓著包包從後門朝走廊飛奔。跳過一整段老舊建築里的寬階梯,一口氣直衝向一樓大廳。朝牆上的時鐘望一眼,對,糟糕了。因為一直在意時間,剛才也一直看著手機所以早就知道了,但果然還是糟糕。已經超過預定時間十五分鐘了。

在所有人都懶洋洋的第四堂課上,最前排竟然有個傢伙大大方方趴在桌上打瞌睡。因為那睡相實在太誇張,展現毫無防備的困意,使教授一開始也只是苦笑著說「看來,有些人因為剛收假還沒打起精神呢,而且就在我前面」,並沒有發怒。大教室里原本一片鬆懈的氣氛因此緊張了些,其他微微打瞌睡的學生馬上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唯獨那傢伙完全沒醒來。坐在他後方的人戳他的背也沒醒,愈戳愈用力,到最後連啪啪拍打,甚至隔壁同學用力抓起他肩膀搖晃也沒醒來。堅定地發出鼾聲,睡眠意志絲毫不受動搖。簡直就像一顆紮根地底的大樹,又像是歷經數十萬年隆起於大地的山脈,也或許他其實是個在地獄般的魔鬼訓練中將體力用到僅足以維繫生命,趁練習空檔趕來上課的體育社團學生……是說,搞不好真是這樣。畢竟他體格魁梧,皮膚曬得連耳後都一片黝黑,身上也穿著運勤員的制服外套。

教授無奈搖頭,似乎決定放著那傢伙不管了。原本以為就要這樣回到艱深的教科書內容,繼續上完這第四堂課,沒想到,那傢伙不知是否說起夢話,開始用不小的音量發出嗚呼呼呼……呼呼呼……唔呼呼呼呼……的噁心笑聲。到最後,不但後排同學開始覺得可怕,教授也震怒了。

走下講台,來到還在邊睡邊笑的那傢伙身邊。嘴巴湊近他耳旁,麥克風音量毫不留情開到最大,「給·我·起·來!」簡單明了。「是!」笑著說夢話的傢伙像被從半空中吊起來似的彈起身子。之後,暴跳如雷的教授便開始無邊無際的說教,時下所有學生都成了他發怒的對象,也因為這場說教,第四堂拖了很久才下課。

加快腳步,衝出法學部教學大樓後門,萬里穿梭在灰撲撲的老舊街道上。確定會遲到了。香子原本好像在走廊上等萬里下課,但在課堂上檢查手機時,發現她留下Mail說「你們好像會拖很久,要是連我都遲到就糟了。所以我先走羅」。

夕陽快下山了,在漸暗的天色中衝過辦公大樓之間的十字路口,原地踏步等紅燈。已經能夠看見祭研借來練習的公營設施屋頂出現在馬路另一端的大樓後方了。

下學期已開課好幾天,而今天等一下要參加的,是祭研在暑假過後第一次舉行的會議兼團練……是說,應該已經開始了。

號誌燈一直不轉綠,二線道上毫不客氣呼嘯而過的車流不斷。一邊被汽車排氣管排出的廢氣把瀏海吹得亂七八糟,萬里一邊拉下連帽夾克的拉鏈,脫到剩一件T恤。已經十月了,現在又是傍晚,理所當然地冷出一身雞皮疙瘩。但是,即使幾秒鐘也好,想節省一點換衣服的時間。

漫長的暑假過後,總覺得校園裡的氣氛有些不一樣。明明下學期已經開始了,卻莫名覺得冷清。春天開學時是那麼熱鬧,到處都擠滿成群拚命喧鬧的學生,現在卻似乎三三兩兩地分散了。

經過紛亂的春天和充滿期待的夏天后,所有人好像一起清醒過來。換句話說,就是打回原形。大家都被打回原形了。說起來,人口根本也就減少了吧。這一點,絕不只是萬里的錯覺。有些認識的同學悄悄休學了,有些人則還沉浸在假期的倦怠里,嚷著「暫時還無法回到社會」而不來學校上課。為了抓住夏天的尾巴而在開學前幾天跑去沖繩旅行,原本打算下學期開學前一天回來,當天卻遇剄颱風直擊本島,只能延滯在那霸機場,不得已多放了一天假的,則有大約一人。

關於那傢伙的事就別說了,總之,雖然進入嶄新的季節,走在學校里看到的卻都是熟面孔。上的是和上學期同樣的課,教授當然也是同一個人。在同一個車站搭車,在同一個車站下車,在同一個學生餐廳里從同一個阿姨手中接過不變的烏龍麵坐在不變的位子上和同樣的夥伴們一起在同一時間吃同樣的餐點。這一成不變的日子今後也將持續……大家,應該都已經明白了吧。明天和今天相比不會有什麼大改變。從下周起就會有電子花車遊行從一樓大廳通過喔!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我們大學被指定為世界遺產?這種事當然也不可能發生。女生的飲料里被人下迷藥?對啦,不可能不可能。好,解散吧。今年已經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原形,接下來都是原形。懵懵懂懂過了半年,早已失去新鮮感,期待被日常取代,學校里只剩下放棄與無聊的低氣壓。

然而。

號誌燈轉變,只穿著T恤的萬里再次衝刺。在眾人的無聊倦怠之中,祭研今天有機會迎接一個還算新鮮的變化。事實上,今天本來絕對不該遲到的。

萬里氣喘吁吁跑在穿著西裝忙碌穿梭的行人之間,好不容易終於衝進借來練習的三層樓老舊建築中。

在排練室前的男廁脫下牛仔褲換上運動短褲。徙包包里抓起毛巾和跳阿波舞穿的足袋。脫下襪子塞進包包,原本帶來打算練習時換穿的E恤則決定繼續留在包包里,等回家時再換上,就這樣再次沖向走廊。

一手提著JACK PURCELL,赤腳推開排練室沉重的大門。會議應該已經開始了,可以看見學長姊們彎身坐在地上的背影。站在圈子正中央的,是穿著瑜伽褲和薄帽T,今天也非常時髦的香子俏麗的身影。

「吶,是這樣對吧,光央。」

搖晃著綁成一束馬尾的長長捲髮,莫名自豪地看著身邊青梅竹馬的臉。柳澤伸長下巴點頭。表情稍嫌僵硬的型男帶著心情複雜的視線東張西望。

還沒有人發現萬里進來了。

「就是這樣。」

香子也沒發現,擺出一副在這個現場大概根本不需要的得意表情。

「身為青梅竹馬的我可以保證,這傢伙塊頭雖大,但要他安靜待在那裡不要打擾大家,是絕對能辦得到的。那麼,接下來我將舉出『我認為可以許可光央進行拍攝的理由』,第四點。相信大家看了也知道,他的頭髮剪得很短,根據他本人表示,每天晚上一定都會洗頭。所以,散發不清潔的味道給各位學長姊帶來困擾的可能性也是趨近於零,相信我這麼說並不過分。對了,要不然我可以當場證明給各位看。」

說著,鼻子靠近青梅竹馬的頭皮用力吸聞。閉上眼睛,擺出可比品酒師的架式將剛才嗅到的味道放在喉嚨深處轉了幾韓,仔細品嘗。

「……嗯,這個……就像是從背包底層挖出昨天忘了拿去洗的手帕一般……某種質樸而令人懷念的……對啦,總之,並不臭。」

換句話說,現在她正在為柳澤宣傳。

香子幹勁十足,一副恨不得拿出Power Point的表情,站在學長姊和柳澤面前狂野地嗅聞柳澤頭髮的味道,嘴裡滔滔不絕。

至於柳澤,則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站在香子旁邊,低下頭手足無措。好不容易察覺出現在門口的萬里,立刻像發現救星似的舉起手。啊!香子也笑了,學長姊們跟著回頭。

「唔,對不起,我遲到了!剛才太晚下課!」

急忙低頭道歉,光腳啪答啪答地走進排練室。科西學長不知為何眼神既感慨又和藹地空出身邊的位子給萬里。

「沒問題,你遲到這段時間,機器子已經把事情告訴我們了,我們也已大致了解這位柳澤同學是個什麼樣的人羅。第一,他不是什麼可疑傢伙,第二,他沒有邪念。第三,他沒事不會亂吠。第四,不用擔心他掉頭髮或一頭油臭……」

香子往前跨出一步,拔高聲音繼續說下去:

「還有呢。他身體強壯不容易生病,什麼都吃,個性基本上溫柔寬厚。當然,只要把他放在一旁就好,完全不需花費任何費用。」

是吧,光央!面對充滿自信回頭徵詢的青梅竹馬,柳澤只能低聲說「我又不是寵物,大家也不是在討論要不要飼養我吧……」這什麼狀況啊。萬里覺得滑稽,忍不住「啊哈哈哈」放聲大笑。

「啊……」

察覺狀況之後,又趕緊收斂後退。

和其他學長姊一起圍圈坐著的其中一人,正用非常犀利的目光望著萬里。不只是眼睛,底下的臉也很犀利。面無表情到了極點,簡直就像戴上一張仔細層層塗抹過詛咒的毒液後藏放千年的面具,只有嘴巴配合其他人呈新月型微微上揚,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眼睛直盯著萬里,惡狠狠的視線彷佛試圖要將兩人之間存在的一切元素燃燒殆盡。

附帶說明,這位就是前述自行在沖繩多放了一天假的那號人物,名字叫做:林田奈奈。

唔。萬里倒抽了一口氣。琳達突然對自己不爽——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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