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化裝舞會 第一章

多田萬里正對加賀家的雙親低下頭。

而我……則是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已經是死去幽靈的我,竟然為了還活著的人驚嚇到這個地步。加賀香子這個女人,或許並非等閑之輩。

話雖如此,今晚的獵物還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啊——是說我也不能講這種話,還擺出一副幽靈面孔以為不幹己事呢。畢竟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和我可不是毫無干係。

那大約是距今兩小時前的事。

她不但未成年飲酒,還犯下強搶自行車這種驚人案件,以致於被帶到警察局的小房間。萬里也和她在一起。因此理所當然的,目前在萬里守護靈狀態下的我也跟著一起來了。

加賀香子被幾位女警帶走後,我便和萬里並肩局促地在冰冷無機質的日光燈下被帶著向前走,來到一間有沙發的房間。

那間房間看來並非「罪犯用」,門敞開著,即使夜已深,還是不斷有人忙碌地進進出出,感覺得出附近有辦公室的喧囂氣息,是一間類似諮商室的房間。

被要求在那裡等待後過了不久,不,過了好一陣子後。

原本一副標準提心弔膽、東張西望,整個人都成了膽小鬼化身的萬里,在人家端出一杯茶後才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不過,那些穿著寬鬆運動衣,燙著山本小卷頭,腰上掛著無線電對講機的粗壯歐吉桑就又陸陸續續現身,一邊在嘴裡絮叨著「我看看、我看看」,一邊遞出紙筆交待「要好好寫清楚喔」。被要求寫下姓名地址的萬里,這才知道根本不是鬆一口氣的時候,又開始發抖慌張,再度被打回膽小鬼原形了。

這也不能怪他。別說他,連我都怕了。擔心這張寫下真實姓名的文件是否會追隨著我們一輩子;擔心將來找工作的時候會不會產生影響。偏偏就是在這種時候,整層樓不停傳來那種叫人膽顫心驚的電報聲。

「請問……」萬里虛弱的開了口。抽著臉頰擠出一個諂媚的微笑。

「她、她被逮捕了嗎……其、其、其實,她會那麼做,都是因為我……應該,可能……」

萬里對面的沙發上沒半個人坐,那些歐吉桑——壯年警官們只是半彎著身子盯著萬里的臉看。萬里拚命將能說的話都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我們是大學裡的同學,雖然未成年但忍不住喝了酒。關於這點我深切反省了。因為自己處於記憶喪失的狀況,許多壓力日積月累之下,又受到酒精影響,衝動之餘衝到危險的快車道上。加賀香子是為了在我發生車禍前確保我的安全,才會拚命追上來的。可是女人的腳程追不上,只好暫時借他人的自行車來用,她真的只是想暫借的。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

對自行車主和社會都帶來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從深深陷入的沙發椅上努力往前彎腰,萬里拚命低頭道歉。要是被要求供出喝酒的店家詳細資料與當時的情形就不妙了……我雖在一旁如此擔心,但當然沒半個人發現。若要追究未成年飲酒的責任歸屬,說不定會因此波及社團。

是喔~其中一位警官,以不帶感情卻異常宏亮的聲音點著頭說。

被要求將靜岡老家的住址與電話、爸媽的手機號碼、看病的醫院名稱都寫在另一張新的紙上時,握著原子筆的萬里的手不爭氣的顫抖著。嘴裡說著:冷靜點!而一邊幫他按住那張紙的我的手,其實也冰冷不安。要是我有實際存在的肉體,一定正充滿手汗吧。醫官拿起那張填好的紙,走出房間。

又再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有兩個人影從始終敞開的大門前匆忙走過。聽見腳步聲的萬里也抬起頭,不過此時已經看不見那兩個人了。那應該是加賀家的雙親吧。

這時,一位警官又出面了。「多田麻里,喔不,是萬里。你父母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真的假的!這麼喊出來的人,是我。擁有肉體的那個萬里,只是無言地仰頭對著天花板用雙手蒙住臉。屁股朝沙發前端滑動,整個人呈現膝蓋跪在地毯上的姿勢。

竟然連爸媽都被叫來了……

他們是搭車來嗎?還是搭乘新幹線呢?不,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唉唉。唉唉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先是發生那種意外,還差點死掉(事實上我是已經像這樣死掉了啦),雖然讓人操了一堆心,但仍然選擇相信他而讓他到東京來的這個兒子,現在竟然被警察抓了。

你到底要不孝到什麼地步才甘願啊,多田萬里。話說回來,就是我。

沒想到,在那通知之後才過了沒多久,剛才那位警官又再次露面。

「剛才,已經請你父母回去了。」

「……咦?」

這次萬里終於從沙發上掉下去了。

聽說劇情之所以急轉直下是因為加賀香子的父母出面,她因此獲得釋放。連帶著萬里的事也就不予追究了,他們說,你就這樣回家去吧,只要到成人為止都別再喝酒就好。

一問之下才知道,身為受害者的高中生得知會獲得什麼賠償之後,熱情表示希望「對他們處以儘可能寬容的處分」。再加上香子的朋友,也就是萬里記憶喪失的事情不但特殊又查證屬實,也成了警方考量的因素之一。另外加賀香子本人也表示有在深切反省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加賀的雙親是地方上受人景仰信賴的醫生,也是紳士會的成員,長年以來對社會有所貢獻,而他們都表示今後會更嚴加監督女兒的行動。

因為這樣,所以只被處以嚴正的口頭申誡就算了事,這也算是奇蹟了。

跟在警官背後走到警局大廳,加賀家的人已經等在那裡了。萬里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害我一頭撞上他的背。好痛喔。就算我對著他的背影這麼說,當然也無法獲得回應。

真的很抱歉,小女給各位添麻煩了。加賀家雙親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不斷將身子彎得幾乎是立位體前屈的那種角度。外表看起來比我家爸媽年紀還大上許多的加賀家雙親,身上穿的可是極有品味的服裝,和路上隨便什麼歐吉桑、歐巴桑——例如多田勝弦和美惠子之流——可說明顯屬於不同人種。這個不管由誰看來,就算由幽靈的眼中看來都是毋庸置疑的。

就在他們兩位身後,加賀香子也站在那裡。

俏悄垂著頭,膝蓋附近褲襪破洞的地方貼著OK綳。碎花雪紡迷你裙洋裝髒得黑漆抹烏,嫩白的手肘和披散長發遮不住的側臉頰上也都貼著OK綳。高跟鞋脫了下來勾在手上,腳上穿著拖鞋。少了鞋跟的高度,身高變矮了,使她看起來更凄慘了。

「加賀同學!你沒事吧?」

萬里不加思索地對她大喊。

就在這個瞬間。

噫的一聲,大廳的自動門發出粗魯的聲音打了開來,一陣強勁的夜風吹入,正好回過頭去的香子那一頭長髮,就像西洋辣妹拍的音樂錄影帶那樣激烈地被往上吹起。接下來的一幕幕就好像慢動作一樣的發生了。

發現了萬里,香子狂野地甩了兩、三次被風吹亂的頭髮,做出帥氣的表情——彷佛望著遠方般眯起眼,半啟朱唇,單手壓住被風吹到鼻尖上的髮絲,邊用大門牙輕輕咬住自己的小指。有如一頭母豹般敏捷地扭腰轉身,另一隻手則叉在腰上,然後……

「My Boyfriend……」

如此低語著,捲起舌頭,迷濛傭懶地。

嗚哇!萬里誇張地噴著口水,我則是全身無力的軟了腿。加賀家的母親用手拉住女兒洋裝背後腰帶的部分,像拉住一匹脫韁野馬。

除了朝萬里接近的身體被拉回去的那個瞬間,「咕嗚」地呻吟了一聲之外,加賀香子完全不為所動。

再次發出嘶啼……身體傾斜四十五度角。一邊撥開長發一邊露出牙齒笑著。扭過身子向前傾,眼神閃閃發光的她開了口。即使被抓住手臂依然興奮地挺著胸說:

「怎麼,我們這麼快就進展到將對方介紹給家人的地步啦?」

不知道是因為拳頭的速度太快來不及制止,還是警官刻意做出的判斷,總之加賀家父親的右拳,已經從可怕的角度對著花痴女兒的後腦勺轟下去了。聽見頭蓋骨發出「碰喀」一聲,萬里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好幾步,我也趕緊躲在萬里身後,只有加賀香子卻露出「搔搔……剛才是有蚊子停在我頭上嗎?」的表情,不,甚至是「怎麼你們還在啊?」的滿不在乎程度,回頭望向父母。

「爸爸、媽媽你們看,這個人就是我男朋友多田萬里同學,他是個很棒的人對吧?」

說著,開心地用手指著萬里。

那個瞬間,我都不知該如何形容加賀家雙親那無力的模樣了。看他們失望無言地望著眼前欠揍的女兒,失魂落魄的表情看起來就算當場靈魂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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