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答案是YES 第四章

多田萬里望著窗外。

現在是早上八點。

關掉響起的手機鬧鐘,慢吞吞自床上起身。

地上鋪著棉被,在這裡過夜的柳澤與二次元君一人頭上腳下、一人頭下腳上睡在一起。「唔——嗯……」兩人雖然因為對方的腳臭味,偶爾呼吸困難地呻吟,不過依然熟睡。

萬里從床上伸手戳戳柳澤的肩膀,以嚴重沙啞乾澀的聲音開口:

「柳兄,你不是說第一堂課之前要先回家一趟?」

柳澤稍微睜開眼睛眨了幾下,看向自己的手機確認時間,然後很快地闔上手機,臉離開二次元君的腳,逃跑似地再度埋入毯子里。起不來嗎?起不來吧。沒辦法就慢慢來吧。

這個房間北邊有個陽台,西邊在腰間的位置有扇窗戶。從窗帘另一側射進來的晨光顯示外面是晴朗好天氣,不過太陽不大,沒能曬到我坐在椅子上的腳邊。

今天早上也在冰冷黑暗的陰影里,看著放棄叫柳澤起床,獨自睜著眼睛發獃的萬里。

萬里幾乎沒睡。等到留宿的朋友有如沉沒一般陷入寂靜,他一個人在黑暗裡睜開眼睛想著加賀香子的事。

我不要再等任何人了——萬里對她這麼說。

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道萬里體內仍然殘留我的記憶殘渣嗎?過去決定不再等任何人的人是我。做出這個決定的經歷,應該只屬於我。

對。我——多田萬里也曾經決定不要再等任何人了。

做出這個決定是在那天,我活著的最後一天,活著的萬里不可能知道的那天早晨。

離開椅子,我輕輕跨過柳澤與二次元君的身體,在萬里身起的床鋪角落坐下,靠著溫暖、原本是屬於我的萬里肉體。已經死去的我只能夠無力回溯記憶。

那天我用耳機聽著手機里的音樂。只是實在難耐等待,於是不管聽什麼、聽誰的歌曲,總之就是將音量調到最大。

然後我從那座橋土,茫然往下看著熟悉的寬廣河畔風光。

我害怕、不敢看向橋的對岸。

等了良久,始終沒有人過來。既然不來,我決定不再等待。

於是我轉身背向對岸,在長長的橋上往自家所在的山區走去……一邁開步伐,就迎向結束一切的白色瞬間。

——睡不著的萬里眼睛又干又紅。

他再度緩緩躺在床單上,只是仰望染上淺黃色朝陽的寧靜天花板。

房間里充滿酒臭味。桌上是還沒喝完的寶特瓶與空寶特瓶。開玩笑地用幾罐蘇打燒酒疊起的鋁罐塔。裝滿垃圾的便利商店塑膠袋。揉成一團的面紙。手機充電器。掉在地上的電視遙控器。還沒吃完的零食包裝袋。寶特瓶蓋。附贈的手機吊飾。柳澤的襪子。撕碎的秘密頁。二次元君的眼鏡。拭鏡布。眼鏡盒。

沒有人發出聲音。

萬里活在這樣的早晨里。

***

第四堂課之後,萬里簡直像個活死人。

身體不舒服至極。

稍微移動腦袋就鏗鏗作響,頭、胃、喉嚨、背、腰全都痛得要命,渾身無力加上手腳沉重,別說是專心上課,甚至連打瞌睡都辦不到。

下課之後,其他同學吵吵鬧鬧地走出走廊,他才慢吞吞地拖著包包勉強起身,以雙手推開感覺很重的門,緩步來到學生人來人往的昏暗走廊。惡!打了個噁心的嗝,萬里按著灼熱的胃部一帶嘆氣。

莫非這就是世人所謂的宿醉嗎?

早上起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他心想吃過東西自然就會復原了,於是勉強吃過午餐,現在想來真不該吃那頓飯。偏偏學生餐廳今日特餐是綜合炸物,萬里又是一個人,沒有聊天的對象,勉強自己才把午餐吃完。

遇見昨天繼續參加續攤的人,一問之下才知道後來大家跑去超便宜卡啦OK熱唱。聽說最後續了四攤……一直喝到今天早上七點。「我只撐到第三攤就不行了。」笑著開口的那個人臉色也是一片慘白。

第二節課碰到千波,她居然還很有精神,只不過根據當事的人說法,因為「說太多話、唱太多歌」原本可愛的動畫嗓音也變得沙啞。柳澤表示:「我先回家一趟洗個澡,下午再來上課。」搭上反方向的電車離開,還沒到校。二次元君表示:「我今天要蹺課——」果然沒有出現在學校,說到做到。

萬里擦擦莫名粗糙的下巴,打了個呵欠獨自走向通往學生會館的樓梯。今天打算直接回家,不去買東西或其他地方。回家之後用家裡剩下的米煮稀飯或什麼的。正當他無精打采地思考之時,背後——

「多——田、萬、里。」

有個聲調偏低,語氣穩重的女聲以唱歌般的抑揚頓挫呼喚他的名字。

不用回頭,萬里也立刻知道對方是誰。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學姐好……我有點……宿醉。」

手插在連帽T恤口袋裡,繞到正面湊近看著萬里的人,不出所料就是琳達。她晃動長度約到下巴附近的亮澤黑髮,擔心地皺起眉頭。卡其色工作褲搭配螢光黃的NIKE。雪白纖細的腳踝。溫柔的視線。擔心而噘起的淺紅色嘴唇。

萬里不禁一步步向後退。

「怎麼了?不舒服嗎?要不要去保健室?可以拿些胃藥喔。」

萬里搖搖頭,想要避開琳達:

「……不了,沒關係。不要緊,沒有什麼大礙。反正我準備回家了。」

萬里想躲開琳達……應該說是想躲開看著自己的人。好累,連出聲說話都很勉強。

「這樣啊。那麼回家之前可以順便過來一趟嗎?只是到交誼廳。下個月的練習進度已經決定了,所以要把做好的進度表給你。」

「啊……呃……」

萬里幾乎沒有力氣拒絕,他不曉得該怎麼辦,只是含糊低頭。然而琳達似乎把這個反應當作「YES」。

「那就走吧。跟我來。」

琳達像在催促萬里一般率先邁步。無計可施的萬里只好拖著沉重的腳步跟在她身後。

琳達翩然回頭,以纖細手指向萬里的腳下:

「你穿著我給的鞋子。感覺如何?」

平常穿的jACK PURCELL昨天被自己的嘔吐物噴到,已經在浴室里洗乾淨,正晾在陽台上晒乾。今天是萬里第一次穿上琳達送的NEW BALANCE。

很好穿——萬里勉強露出學弟的笑容回答。

位在市中心商業區中央的小分部校區保證從入學到畢業的交通都很方便,相對地,校園裡沒有社團大樓這種設施。也就是說沒有社團辦公室。

因此校區里同一個社團的夥伴要集合閑聊時,只能佔領交誼廳擺放的桌椅或學生餐廳的角落、吸煙區等不同的聚會場所。

祭典研究社選擇在交誼廳邊緣的桌子,這裡正好位在張貼停課資訊、學生公告等公布欄的前方,經常有人往來,絕對不是什麼好地點。然而默默無聞的小社團待遇就是這樣。

順便補充一點,最舒服的區域是學生餐廳裡面,被柱子擋住的寬闊角落。法學院規模最大的網球社成員在那裡大方堆放物品或開會,為所欲為,萬里等其他一般學生根本無法踏進那個角落。

萬里跟在琳達身後,走到公布欄前面的桌子。

「喔!」學長姐們以放鬆的姿態坐在長椅上,朝著這裡揮手。

「這不是多田萬里嗎?你坐那邊!」

「午安,打擾了……我聽說有什麼進度表之類的……」

在長椅的最旁邊,香子縮著身子坐在那裡。

聽見萬里的聲音,雪白的臉龐轉向萬里。

兩人目光交會。

身穿碎花圖案的雪紡上衣、黑色迷你裙與黑色褲襪,腳上是之前看過的黑色踝靴。沒有卷度的長髮垂在背上,也沒有戴發箍。臉色看起來比平常還要糟,枉費漂亮的臉蛋,浮腫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也很嚴重。她昨天喝得比萬里多,想必宿醉的情況也比萬里嚴重。

萬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麼表情,只是看著她的眼睛,像個壞掉的機器人一樣停止動作。

香子虛弱地揚起乾澀的嘴唇稍微笑了,一隻手舉到胸口附近對他打招呼。

萬里姑且含糊點頭回應,但也無法有更多表示。

他儘可能自然地將視線自香子身上挪開,在隔著桌子的對面長椅角落坐下。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萬里的視線看向下方。

沒有互相喜歡,也不是朋友。該以什麼表情面對自己主動要求斷絕關係的人?

假裝完全不認識這個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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