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失去記憶的春天 第三章

多田萬里正在打電話。

星期六的上午,日晒強烈的車站月台人煙稀少,四人長椅上只有萬里一人。他的眼睛因為刺眼陽光瞇起,伸直雙腿坐在最旁邊的位子,將小小的尼龍包從膝上挪到身旁擺好。我站在萬里身邊,耳朵靠在發出通訊信號的手機另一側。

按下快撥鍵撥打母親的手機,但是電話才響了一聲,接起電話的人是父親。萬里聽見他的聲音,有點嚇了一跳。不過立刻發現對方是誰,有點冷淡地說道:「喂,是我,萬里。」『啊啊,喔喔。』可聽見父親也以同樣冷淡的聲音回答。「媽呢?」萬里問。『在廚房。』父親回答。『你等等,我叫她聽電話。』聽到父親的話,萬里快速響應:「不用,沒關係。我只是要說社團有宿營,我會外宿一晚。」

有三名星期六卻是西裝打扮的上班族走近萬里坐的長椅前面。萬里連忙把非法侵佔座位的包包重新抱回腿上。

「我會再打電話的!」

『喔喔。』父親回答。萬里彷彿在和父親比賽誰先掛電話似地快速切斷電話。只是這樣的對話而已,萬里卻頓時感到筋疲力盡。也不是和父親發生過什麼事,卻不自覺地就是感到緊張。我也不是不懂這個心情,只是有點好奇父親對於萬里的態度有什麼想法。

希望他沒有因此而受傷,或是感覺有所距離。

若無其事地撥撥瀏海假裝沒事,萬里看了白己的T恤側面,對著沒有變化的側面微笑。安全過關——從鼻子呼出一口氣。前陣子的某個晚上,父親突然打電話過來:『如何?你在做什麼?還是老樣子嗎?』話題沒有發展也沒有持續,曾讓萬里痛苦了三分鐘左右。尷尬掛了電話之後,腋下的汗水流到手肘。他一邊自言自語說著人體的奧秘……一邊端正跪坐在地上,在兩邊濕冷的腋下各夾三張面紙。這真是全世界最丟臉的場面之一。

走過來的三名上班族沒有坐下,只是站在萬里旁邊熱絡聊天。萬里打算將抱著的包包放回旁邊的座位,但是他看到其中一名上班族搖晃身體蠢蠢欲動,於是近乎撲抱地重新拿回包包。但是對方沒有坐下。他不是想坐,只是把手提箱從右手換到左手。

結果萬里就這樣抱著包包,又一次掀開手機。電車還沒來,也沒有收到任何人的MAIL。我來到萬里旁邊的座位,和萬里一起看著小小的液晶屏幕。他正在按鍵打MAIL。

無論是萬里和其它人都看不到我。父親也不知道我在這個地方做這種事。

喀!這時長椅突然大力搖晃,萬里嚇了一跳抬頭,只見三名上班族似乎一起坐下。

沒有半個人注意到我存在這個世界。

﹡﹡﹡

「加賀同學!」

抵達校園正門口,已經是正午之後的事。

注意到揮手的萬里,香子抬起有如白天月亮的雪白美麗臉龐。星期六還是有課,因此偶爾可以看見學生的身影,不過附近遠比平常安靜許多。

「午安,多田同學。」

「學姊來了嗎?」

「好像還沒。照理說差不多是約好的時間了。」

香子優雅舉起纖細的手腕,看著華美的手錶。長睫毛低垂的眼瞼發出淺珍珠光澤,比賽才開始十秒,萬里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簡直可謂秒殺。今天的香子也同樣完美。

大花樣的橙色絲質洋裝加上白色闊襟毛衣。綴有許多串珠的高跟涼鞋。並排在一起的美臣腳趾甲是極為高雅的淺膚色。小巧的手提包。耳朵上是發出閃亮光芒的大顆鑽石耳環。髮型已經超出萬里的理解範圍,前面頭髮往上編髮,像發箍一樣鬆鬆繞住頭部。一縉垂落的頭髮柔軟捲曲在滑順的脖子,簡直就像經遇設計的裝飾品。

加賀香子是完美的美女。萬里喜歡美女。他能夠挺起胸膛大聲這麼說。

過來果然是正確的。萬里害羞地扭捏竊笑,人中伸長了五〇〇萬光年左右,視線離開香子的臉上。

在昨天遇見的●女子大學學姊邀請下,萬里和香子前來參加全能社的迎新宿營。

為什麼昨天會突然演變成今天這個情況,對萬里來說幾乎是莫名其妙的事。

昨天學姊帶他們去的咖啡廳,的確是不為人知的好地方,咖啡歐蕾則是裝在碗公里端出來。原來這就是咖啡歐蕾專用杯!喝起來真不方便,不過好時髦喔!到這裡萬里還跟得上。

接下來也確實進入一般大學生活的話題。耍趁著一年級時先取得全部的語學學分、有去打工絕對比較好、有些人在大一夏天之前就能交到男女朋友、今年某個大學的就業狀況也很凄慘等等。

姑且不論內容有沒有興趣,總之學姊非常多話。最後萬里聽到累了,幾乎只是客套地簡單響應。香子八成也累了,不知不覺也不再說話。萬里連同香子的份一起,像機械一樣配合狀況點頭、稱是、虛應「喔,這樣啊。」或是哈哈乾笑。

一不留神已經過了三個小時。正當萬里驚訝窗外變得一片暗時,聽到學姊說:「那麼明天十二點十五分正門集合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即將參加什麼活動。

對,沒錯——我們社團每年都在青年活動中心舉辦迎新會。在大學簡介里也有提到,看過嗎?就是K縣的活動中心,只要不塞車,開車大約兩個小時就能抵達。中午出發傍晚到達,飯後就是宴會時間。那裡的浴池很大,很舒服喔。然後隔天自由活動。還能動的傢伙可以在一大早打網球,中午就會回來。我們當然不會向新生收費。別擔心別擔心,輕鬆參加就好,大家都很好相處。或許你們能夠找到全新的自己。好嗎?決定了嗎?啊——啊,已經這麼晚了,現在就做決定吧?願意參加吧。我就當你們願意啰。好!

就這樣被人牽著鼻子走。

萬里看向香子,香子也看著萬里。要……去嗎?兩人互相判讀彼此的表情和現場氣氛,最後一起點頭。

萬里心想之所以做出決定,與其說是因為覺得很好玩,或是想要參加,不如說是因為覺得好累……好想回家……只要說參加就能回家了……學姊嘴巴雖然沒說,很明顯散發「我花了二個小時陪你們說話,拒絕的話太沒道理了,對吧!」的氣息。

再加上香子也要去。

既然機會難得,就該好好把握!萬里如此心想。等到他回家紆解疲憊之後,想起即將和香子參加宿營酒會,其實心裡也有點期待。

即使知道香子死心塌地追著柳澤,多田萬里,這個多愁善感的十九歲男生,仍然為了這個情況雀躍不已。好不容易排除萬難來到今天這個時刻,他非得單手帶著裝滿兩天一夜行李的包包參加不可。

「吶,多田同學。」

不知為何稍微壓低聲音說話的香子,望著人潮比平常稀少,顯得有些冷清的周末街道。

「今天的事,你有告訴光央嗎?」

塗著深褐色睫毛膏的長睫毛倒映在大眼睛,十分美麗。

「說了。應該說我在過來的路上傅了MALL告訴他:『我現要和加賀同學一起參加社團的迎新宿營。』」

「……光央說了什麼?」

萬里拿出手機把看了也無所謂的MAIL內容秀給香子。上面只回了一行:『不會吧?哪裡的?』

香子盯著那句話看完之後,緩緩拾起臉看向萬里,眼神彷佛看到共犯。描繪美麗線條的玫瑰色嘴唇開心微笑。

「他關心我。」

「是啊。沒錯。」

與其說他有什麼建議,倒不如說是單純想和香子說話。萬里回看香子:

「我看到這個,想起一句諺語。吶,就是那句很有名的,想追兩隻兔子……」

「一隻也追不到對吧。」

那在這裡是什麼意思?她以閃閃發光的認真眼神詢問。但是。

「……對不起,我記錯了。」

啪嚓啪嚓。沉默的眨眼感覺好痛。不行,腦袋的轉速不夠。

「忘了我剛才的話。呃、不是那句,是那個,男人這種東西,越是追趕就越想逃跑。越逃跑就越想追,之類的……該怎麼說?兔子不被樹榦……絆倒?太太和榻榻米和……柴魚片和……青菜……?裝進碗里……?充分攪拌……?這當然只是開玩笑……對不起,我也不曉得自己想說什麼……」

「沒關係。我充分了解你剛才的說明。」

「你了解?太好了!哎呀,就是那麼回事,也就是不要那麼——」

萬里在自己的臉旁邊擺出「火車嘟嘟」的手勢,對著香子做出鬥雞眼。

「光央!唔喔!呀!……我認為別這樣比較好。應該要更這樣,反過來——」

嘴上說著,雙手翩翩舞動,身體扭來扭去,擺出奔跑的姿勢。

「嘿!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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