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籠鳥大將

「竹千代,你還好嗎?」

聽到聲音,正盯著鳥籠子看的松平竹千代無言地抬起頭。織田信長今日又盤了一個奇怪的髮型,活脫脫一把茶刷子。他腰裡系著一個口袋,站在院子里。此時已是天正十八年,已經人夏,知了在樹梢不知疲倦地嗚叫。

「竹千代。」

「嗯。」

「莫要再跟小鳥玩了。」

竹千代看了一眼鳥籠,問道:「為何?」

「你怎這麼多問題。你知我的家臣都叫你什麼嗎?」

竹千代眼中閃著光,輕輕搖了搖頭。

「就知搖頭。他們說你是個丟掉了城池的孩子,整天只知道和小鳥玩。」信長突然跳上走廊,大咧咧在掛吊鐘的窗前坐下。

竹千代看了看他腳上的泥土,道:「竹千代可不喜歡相撲。」

信長苦笑著解下腰上的袋子,「正因為我贏了摔跤,才從老百姓那裡得到剛摘下來的瓜。你也吃點吧。」

竹千代從袋子里挑了三個好的,袋內只剩下兩個小瓜。

「喂,我可沒說給你那麼多。」

「沒有三個,我就不能吃。」

「為何?」信長問,「貪心的小傢伙。」

竹千代沒有回答。「三之助。」他叫道,挑了一個最小的拋給那孩子。「德千代。」他又把另一個小的拋了過去,拿起剩下那個最大的,自己吃了起來。

「我們就不客氣了。真好吃!」

「哈哈哈哈……」信長放聲大笑起來,「你真是不能小瞧。竟然將我費儘力氣嫌來的瓜輕易分給自己的家臣。難道讓我吃這兩個小的嗎?」

「你還有兩個,夠了。」

「兩個小瓜卻不如一個大瓜味道好。你應明白。」

竹千代笑著咂咂嘴,吃得津津有味。

「喂,竹千代。」

「嗯?」

「今川的大將,就是那個叫雪齋的臭和尚,住進了你的岡崎城。」

竹千代猛地睜大眼,隨即又繼續啃瓜。

「還有,我要娶媳婦了。你還不想娶個媳婦嗎?」

竹千代依然沒有回答。走廊里只聽見吃瓜的聲音。

「竹千代。」

「嗯。」

「你喜歡這瓜,還是喜歡我?」

「都喜歡。」

「哈哈哈,回答得好圓滑。但再過一段時日,你也會想要媳婦的。」

「你從哪裡得到的?」

「美濃齋藤道三那個飯桶的女兒。」

「齋藤道三是飯桶嗎?」

「噢,是一個像你這樣狡猾的傢伙。」

「竹千代不狡猾。他女兒多大了?」

「十八。」

「哦。」竹千代歪著頭,「那麼你呢?」

「十六。」

「哦。」竹千代又歪頭考慮起來,「你夫人比你年長。飯桶的女兒好嗎?」

「什……什麼?」

信長吐出瓜籽,震驚地望著竹千代。他看到竹千代天真無邪的眼睛,捂著肚子,失聲大笑。「哈哈哈。太可笑了。對對。媳婦還是飯桶的女兒好。你長大以後也要個飯桶的女兒。」

「嗯。你什麼時候舉行大禮?」

「今日,馬上就要舉行。」

「哦。」

「所以,不妨像參加津島地方祭,在相撲場上征服對手那般,來征服百姓。」

「這麼說……這麼說,你也要征服新娘?」

信長聽到這裡,以一種近乎絕望的神色看著竹千代,「竹千代,我終於明白自己喜歡你的原因了。正如你所說,新娘最終也是要被征服的。」

「哦。」

「你如果不征服她,她就會征服你。」

「她難道那麼厲害?」

「她畢竟是飯桶的女兒。當然了,我也很強大。你最近好像長大了,應該能夠明白。今川大將雪齋和尚已經進了岡崎城,他們和我織田很快就要開戰了。到時,美濃可能會攻打我們。為了不讓他們趁勢進攻,就娶了他的女兒。」

竹千代一邊接過三之助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手,一邊緊緊盯著信長的嘴,良久,方使勁點了點頭,旋即好像想到了什麼,提過鳥籠,打開。

「你要做什麼,竹千代?」

「放了它。」竹千代說道,「玩鳥太沒出息。竹千代我絕非籠中鳥。即使父親死了,岡崎城也沒有了,我仍然是……是個大將。」

信長聞言,縱聲大笑。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信長和竹千代就屬同一類人。經常能夠看透人心的敏銳的竹千代,雖然有時看去過分謹慎了些,但正因如此,他的言語間總是表現出深邃的洞察力。他的謹慎,在聽到父親的死訊後表現得更加明顯,但他的霸氣並未因此而削弱。他不輕易表露感情,但人們稱他為「無城的城主」「籠中鳥」時,他的跟里立刻放射出駭人的光芒。今日,他終於爆發了。

「嗬,就算沒有了岡崎城,沒有了父親,你仍然是大將?」

就在信長縱聲大笑時,那籠中的鳥已經飛了出去。信長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小鳥,竹千代卻看都不看一眼。他幼小的心靈,肯定因為信長的一席話而受到了巨大的震動。今川氏的大將已經進了岡崎城,而且不久就要同織田氏進行一場大決戰。他凝視著信長大咧咧地橫在他眼前的沾滿淤泥的雙腳。那雙腳白凈,少毛,但是很健壯。信長擅摔跤,長馬術。他不但努力訓練過捉魚、狩獵、盂蘭盆舞和游泳,據說還曾向有名的市川大介學過射箭,向平田三位學過兵法,向橋本一把學習過火槍這種不可思議的新武器的使用……每當聽到這些傳言,竹千代胸中便熱血沸騰,抑鬱難平。

「我難道就這樣輸給他嗎?」

正因為他情緒不外露,這種想法總是讓他內心激動不已。他經常和三之助一起在庭院里練習竹槍,一直到三之助哭泣為止。這一切無不顯示了他的毅力和恆心。

「竹千代。」信長又道。

「嗯。」

「我明白你是個大將。我信長也是個大將。」

「哦。」

「所以,我結婚,你送什麼禮物給我?總要祝賀一下吧。」

「嗯。」竹千代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日常衣物都要由生母於大偷偷送過來。

信長明白,竹千代沒有什麼可贈送的東西。但他仍然要戲弄竹千代,他對眼前這個小傢伙總有天大的興趣。

「三之助。」竹千代用手指著院子里。信長望過去,問道:「那個竿子?那不是晾衣服的竿子嗎?」

「不。」竹千代搖著頭,「那是槍,是長槍。」

「槍?」

竹千代淡淡地點點頭。信長卻以為他生氣了。

「我不想送其他東西給你。竹千代既是大將,就將它送給信長。」

「噢?」

「我有一個條件,我想向你要一匹馬。大將必須有馬。你給我一匹馬。」

看到竹千代熾熱的目光,信長不禁瞪圓眼睛,點點頭,道:「竹千代,你想將長槍送給我作為新婚禮物,換一匹馬?」

竹千代沒有點頭,而是向信長身邊靠了靠:「給我一匹馬。一匹足矣!」

「一匹足矣……」

「嗯。本來想要兩匹,但一匹也可。」

信長絕望地凝視著竹千代,良久,突然又大笑。「真拿你沒辦法。完全摸透了我的脾性。不得不服你。好,就一匹!」

「非常感謝……多謝!」竹千代認真地低頭致謝。

這時,天野三之助興沖沖取來了晾衣竿。

「哦。」信長笑著接過竿子,突然將它頂在三之助胸前。

「你說這一丈多長的竿子是槍……」他緊皺起眉頭,回頭道:「三之助。」

「在。」

「拔刀砍我試試。休要客氣。」

「是。」

三之助大步回到走廊盡頭,取了一把刀,利落地拔出來,擺好架勢。

「來吧。」信長悠然起身,舉起竿子,揮向三之助。

「嗨!」三之助大叫著揮刀劈了下去。他離信長很遠,只能去砍竿子。信長不動聲色地任刀砍下。他沒有扔掉竿子,而是直接向對方的胸膛刺去,竹竿被砍中。三之助驚叫著向後跳,同時,信長將竿子擲了出去。「竹千代,我收下了。」他邊說邊站起身,「這確實可以作為打仗的武器。我要組建一支手持丈八長槍的隊伍。我答應送你馬。走了。」

信長來去都如一陣疾風。被他扔掉的竿子仍在地上,他卻突然跳到院子里,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坐騎。那是一匹罕見的連錢葦毛駒。信長解下韁繩,飛身上馬。他好像已經忘記了竹千代的存在,睜著鷹一般的眼睛,自言自語道:「對,組建一支長槍隊……」說完,揚鞭而去。

竹千代站在廊下,目送著信長。他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但純潔的眼睛裡卻燃燒著一團烈火,注視著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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