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謀發潮見坂

雨剛停,天已經黑了。侍女們捧著燈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戶田彈正少弼康光彎著腰,對坐在一旁的兒子五郎政直招了招手,「平安到達了嗎?」

五郎點了點頭,突然問道:「父親,這樣一來,又會發生戰事吧?」

康光以為他是在說劫持竹千代一事,答道:「難道來了那麼多人?」

五郎焦急地搖搖頭。「我是說,將竹千代送至尾張後……」

「那不必擔心。」

「您如何斷定?」

「今川義元和甲斐武田的岳父產生爭執,美濃的齋藤道三又是織田的眼中釘。我們大有可為。」

「孩兒還是不明白,父親能否說得具體些?」

「廣忠的叔父藏人信孝、松平三左衛門和安祥城的織田信廣舉兵時,我們便要趁機攻打岡崎城。那時,吉田的殘餘勢力會聚集起來,情況緊急時,說不定尾張也會派來援兵。如此一來,今川義元就奈何不得東三河。」康光似乎對自己的計畫頗為得意,撫摩著豐滿的下巴,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五郎則歪頭陷入了沉思。先前兄長的一番話,已讓他感到擔心,現在父親又這麼說,他越發不明。康光哈哈大笑,似乎要消除五郎的疑惑,「這都是以後的事,不用過早擔心。現在最重要的是,竹千代一行是否平安到達了潮見坂?」

五郎點了點頭。

「那麼,有多少護衛?應該不會超過今川的約定吧?」

五郎再歡點點頭,道:「有七個貼身侍童,都是些不更事的孩子。」

「不是問你有幾個孩子。我想知道有多少護衛護送他到潮見坂。」

「大概有二十一人。他們一到,哥哥就把他們帶到了別的房間……」

康光笑道:「哦?我想知道的正是這些。好了,如此萬事大吉。你立刻傳令下去,讓自己人負責保護竹千代,就說是為了保證他的安全。」

「父親。」

「何事?」

「姐姐恐怕……」

康光放聲笑了,「你是因為這個才悶悶不樂嗎?哈哈……不必擔心,不必擔心。」

「不必擔心?請父親告訴孩兒一個理由。」

康光猛地挺直身子,看了看四周,才道:「你想想看,五郎,我們只是將竹千代送給織田,而那些千挑萬選出來的小侍童卻仍在我們手中。只要有那些侍童,廣忠便不敢殺掉真喜。此事我已考慮周全,絕無問題。好了,你快去幫幫你哥哥。我也必須準備準備了。」說完,他拍了拍手,叫來侍女。

戶田康光學著今川義元,偶爾也會描眉染齒。現在,他也依然假裝對今川氏忠誠,城中的生活也模仿駿府的風尚。他的卧房幾乎不讓男子進去,常常讓四五個妙齡少女服侍左右,每人手裡拿著香氣各異的錦囊。「真是人間天堂呀。」他得意地說。休息時,便讓手持香囊的少女睡在身邊,說那是長生不老的秘訣。「實際上,那只是……為了德用。」

他拍手叫著侍女,如平常一樣款款說道:「我曾對你們提過的竹千代,已經平安抵達潮見坂。想必你們也知道,潮見坂是個臨時住所,談不上風花雪月,所以今晚將竹千代召到此處,讓他和外祖母相見。我馬上將他接過來,你們趕快去準備一些飲食。」這話一半是說給五郎聽的。侍女們恭恭敬敬施禮後,下去了。

「明白丁。那麼……」五郎也站了起來。

很快,飯食便端了進來。

「他是我心愛的外孫。年齡尚小,你們一定要盡心服侍。」

然後他便開始安排竹千代、夫人、自己、宣光以及五郎的座位。但端上來的飯菜卻十分簡單。

理應如此。照康光父子的計畫,這不過是在故作姿態。假意稱要將竹千代迎接至這裡,實際上等他出了臨時營房,便強行把他塞進準備好的船中,直接送到尾張。

食物準備好後,康光不禁心煩意亂起來。松平人不懂風雅,相反,他們是一群出了名的亡命之徒。那些精心挑選出來的武士們會順從地把竹千代交給戶田的家臣嗎?

「若是五郎,可能有點麻煩……但宣光在,應該一切順利。」他自言自語著歪躺下,凝視著燭光。這時,一個他寵愛的侍女進來稟道:「大人,竹千代離開了潮見坂臨時住處,正向這邊趕來。」

「已經離開了營房?同行人數有多少?」

「貼身侍童二人,還有金田與三左衛門。」

「哦,只有金田一人?」

康光臉上終於浮現出放心的微笑。

潮見坂的臨時住處像模像樣,根本不像是臨時拼湊的土堡。這是一座二進的方形建築,竹千代臨時居住的寓舍後面,甚至還有眺望台。從大津下船直到這裡,一路都有全副武裝的戶田家臣護衛,迎接他們的宣光也是極其殷勤。

「果然是田原夫人的娘家,考慮真周到。」這一切讓始終不敢大意的金田與三左衛門也不知不覺中放鬆了。

戶田方面提出請求,說戶田彈正少弼康光之妻,即竹千代的外祖母想見竹千代一面。

「無論如何,畢竟是人質……」

三左衛門本想客氣幾句,不想宣光在一旁勸道:「今川家的人還未到,你就不要多慮吧。」

其實三左衛門也想讓竹千代好好休息。而且,雖說這裡比預想中要好,畢竟只是臨時住處。今夜到城中去應該無妨,三左衛門心想,「恭敬不如從命。」

雨時下時停,從臨時住處望出去,海面上煙霧瀰漫,感覺不到一絲風意。金田與三左衛門內心深處忽然生起元限的鄉愁。「何時才能再見少主?」在這個變幻無定的亂世,他完成此行後,戰事又在等待著他。自己會不會戰死?還有竹千代……想到這裡,他漸漸覺得,讓竹千代在此與其外祖母相見,是一件好事。

上燈之時,宣光之弟五郎政直從城中迎了出來。「父親和母親都在翹首期盼。請您出發吧。」

共有兩頂轎子前來迎接。與三左衛門並未感到什麼異常。

「我們徒步跟上。兄長請護轎。」五郎說道。

宣光道:「護衛的武士都帶了吧,這可是重要的客人呀。」

五郎拍拍胸脯,「精選了三十個人。都是熟諳地形的豪傑,請放心吧。」

宣光點點頭。「那麼,誰跟竹千代公子一起前去呢?」他似乎要讓一個孩童陪竹千代去城中。

「請原諒。」與三左衛門道,「在下也要前去。到駿府之前如果離開了少主,那是我的失職。」

宣光爽快地點點頭,「說得有理。不愧是聞名岡崎的與三左衛門,果然行事謹慎。」

看到宣光爽快地應了,與三左衛門更加放心。

庭院里的火燒得正旺。竹千代悠然坐進門口的轎子,阿部德千代也鑽了進去。轎子仍然顯得很空。看到出來送行的天野又五郎之弟三之助,竹千代天真地招招手,「三之助,你也來。」

「是。」三之助應聲鑽進轎子里。宣光始終面帶笑容。

與三左衛門忽覺胸中萬般惆悵。剩下的二十個成人和五個孩童自有人保護。能夠安心去城中做客,對於一向頑固認真的與三左衛門來說,實在太奢侈了。

起轎了。海面仍然是灰色的,煙霧朦朧。出了松林,踏上了紅土地。全副武裝的護衛、轎夫,無不極度緊張地注視著腳下。金田與三左衛門走在竹千代轎旁,他一手按著弓箭,一邊注視著腳下,以免滑倒。再次走上沙路後,他不經意間抬起頭,望了望前方。

就在此時,一道白光忽然在雨幕中閃過。奇怪——他心中想,但並未起疑心。有如此殷勤的戶田兄弟,還有那些熟悉這一帶地形的護衛。眼前的榛樹林黑壓壓一片,圍成一道屏障。裡邊住著船家還是農戶呢?他邊走邊想。

「站住。」旁邊的樹叢里突然閃出人影來。

「什麼人?」宣光喝道。金田與三左衛門早已長刀出鞘,護住轎子。隊伍停了下來,但宣光似乎並不打算走出轎子。

「什麼人?」宣光又問道。

「是松平竹千代吧?」黑暗中傳來平靜的聲音。

「正是,公子要去田原城中拜見外祖母。是誰攔住去路?」

對方坦然道:「我們乃特地從尾張來迎接竹千代公子。你們休要亂動,以免傷到公子。都老實退下!」

金田與三左衛門大叫:「保護少主!」話猶未完,他已經拔刀在手。他雖然不清楚對方的人數,卻有取勝的信心。

一個聲音像要壓過與三左衛門:「大家休要妄動!」是五郎,「竹千代公子反正要做人質。與其妄動,讓別人傷他性命,還不如痛快地交給他們以保平安。怎麼樣,與三左?」他笑問道。

金田與三左衛門驚呼一聲,全身熱血倒涌。

雨還在無聲地下著。戶田家的武士不知何時已經包圍了竹千代的轎子和與三左衛門,而背向偷襲者。

事已至此,單純的與三左衛門終於覺察出這是一個陷阱。

「唉!」他牙咬得咯咯響,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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