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人質啟程

轉眼便是天文十六年初秋。

田原夫人很久未見兄長了,今日,她在房裡見到了他。她一看見兄長,便雙頰泛紅。當年她在宣光的護送下從田原城嫁到岡崎,轉眼已過了兩年半。

宣光一邊拿扇子扇風驅趕酷熱,一邊坐了下來。「這兩年過得好嗎?」

他微笑著問道。田原夫人不知該如何作答。在過去的兩年半,她說不上幸福,也並沒有不幸。婚後第一年,她每日悶在房裡,肝腸寸斷,然後開始和側室阿春爭鬥。那場爭鬥最終傳到田原城,宣光之弟五郎一怒之下,居然派刺客到岡崎城刺殺廣忠,頓時使岡崎城陷入一片混亂。後來,今川氏進攻田原同族戶田金七郎的吉田城,岡崎也奉命加入……這兩年半,無疑是多事之秋。其間,只有兄長宣光一直在維護著她。也只有宣光知道,她牽掛著廣忠。

「最近和廣忠如何,還和睦嗎?」

「嗯……還好。」夫人的回答仍舊含糊不清。

在老臣們的周旋下,阿春總算被冷落到一邊。廣忠和她終於有了夫妻之實。但廣忠總是很消沉,他確實太忙了。

「哥哥我很擔心你。女人的幸福,男人似乎無法體會。」

田原夫人沒有回答。過了片刻,她問:「竹千代的行程已經確定了嗎?」

宣光一聽,不禁面露難色。「真喜……你要明白,這種時候,我想暫且把你帶回田原城……」他謹慎地看著窗外。「這一次,岡崎城是戰略重地。如今,得帶著竹千代去見見母親……也算確立名分。」

織田氏要發動進攻的傳言已經如潮水般在岡崎城蔓延開,形勢已經十分嚴峻。今川義元必不會束手就擒。他的目標不是西三河,而是京都。而織田已經將勢力擴張到通往京都的大道,今川氏要想實現夙願,勢必先踢掉這塊絆腳石。因此,從松平家索取人質,讓岡崎人作為先鋒為今川氏賣命,便成上策。

最近岡崎城每天都在討論如何將竹千代安全送抵駿府。戶田宣光今日也是作為今川方的部將,前來商量此事的。

聽了宣光的話,田原夫人不解地看著兄長,她不太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您是說為了和母親見面……」

「不,我是說……在送竹千代的時候,順便讓他去見見……難道父親大人和五郎沒有來信提及此事嗎?」

夫人輕輕搖搖頭。她和廣忠不和之事,在和阿春爭鬥時已經傳到了田原城,父親非常生氣,弟弟五郎甚至勸她和廣忠解除婚約。夫人當然沒有離散的打算,因此不了了之,但她並未收到什麼書信。

「實際上……」看到夫人一無所知的樣子,宣光又拿起扇子拍打著略顯肥胖的胸脯,「送竹千代到駿府去的隨從和路線,今晨已經決定。」

「走什麼路線?」

「考慮到陸路也許有敵人,決定從西郡經海路到大津上岸,在潮見坂的臨時住處等待今川家來迎接。因為潮見坂離田原城很近,所以,或許會帶竹千代去田原城拜見母親。你也一起去?」夫人還是微微搖了搖頭。她要用情意為廣忠填補竹千代離去之後的空虛。

「哦,你不去?」宣光嘆道,「我不得不說,這次人質事件,對廣忠恐有不利。」

「什麼?」

「廣忠認為此舉可以得到今川氏的支援,但今川卻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們正暗自盤算,只要人質到手,便可讓松平的精銳部隊作為對付織田氏的先鋒。勝不利,敗亦不利。總之……」說到這裡,宣光看了看周圍,「此城面臨著極其嚴重的危機。你還不回田原城嗎?」

田原夫人又輕輕搖搖頭,「無論發生什麼事,真喜願意死在這座城中。」

「唉!只好隨你了。女人的心,男人真是無法理解,但又好像略知一二。」宣光突然悲傷地皺起眉頭,但接著又微笑了。「於大夫人對這座城情有獨鍾,但也不得不離開。阿春最終也被你趕走。也許你與廣忠最有緣分。只要你努力去爭取,定會成為最幸運的那個女人。」

說畢,宣光緩緩起身道:「那麼,請保重身體。」看著眼前並非天生聰穎的妹妹,他又一次重重嘆了口氣,出去了。

送走兄長,夫人回到卧房後不久,廣忠便來了。獨眼八彌先行前來通報,自從上次安祥城之戰中大腿負傷,八彌走路便有些瘸。他站在夫人門口,大喝道:「主公和少主到!」隨後便消失在大門外。

自從阿春事件發生以來,這位三河武士的臉色變得更加嚴峻,再也沒有看過新城的女人們一眼。經過田原夫人斡旋,沒有追究侍女阿楓的責任;而獨眼八彌則仍然作為貼身侍衛守護在廣忠身邊。無疑,他今天也極不願意看到匆匆忙忙出迎的阿楓。

出來迎接的女人們都噤口不言。廣忠臉色很不好,眼下泛青。酒井雅樂助也抱著竹千代走了進來。下人們照例去了門邊的側室,只有雅樂助直接走進內庭。

「雅樂助,你等一下,我抱竹千代進去。」語氣如此沉重,雅樂助無法拒絕。

於是竹千代被移到父親懷中。雖然虛歲有六,但出生於臘月二十六的竹千代,實際上不過四歲零七個月。竹千代人如其名,讓人想起孟宗竹筍,將來的健壯和高大遠非其父可比。細長的眼睛、扁平的嘴唇,給人不善言辭的感覺,但大概是由於好奇心強,卻是非常愛說話。被父親抱起後,他口齒清晰地說道:「父親大人,竹千代要自己走。竹千代太重了。」

但廣忠既沒笑,也沒回答,徑向內庭走去。父子二人被田原夫人迎進方才戶田宣光待過的房間。

「辛苦了。」竹千代照家臣的教授,在父親懷裡沖田原夫人說道。廣忠終於苦笑了。「竹千代,這是你母親。」

竹千代聽後,晃著腦袋道:「辛苦了,辛苦了。」

田原夫人的眼睛突然淚光閃爍,她並不是因為竹千代的問候而高興,而是廣忠那一句「這是你母親」讓她百感交集。

廣忠抱著竹千代走到上首坐下,田原夫人則在旁邊布墊上坐下。如果可能的話,她想將丈夫永遠擁人懷中,永遠與廣忠待在一起。她不想讓任何人接近這二人世界。一心想得到丈夫的愛,田原夫人立刻向竹千代行禮。「願竹千代茁壯成長。」她雙目含情,伏在地上。

「不要客氣,請起吧。」竹千代搶先答道。

「噢,少主真是天性豁達。」田原夫人被竹千代的話壓著胸口,竟然忘記了伸手接他。

「竹千代,」廣忠道,「好了,讓母親抱抱你。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竹千代離開父親的懷抱,不情願地坐在褥墊上。

廣忠又苦笑了,「不認母親。看來讓他臨別時來辭你,是我的失誤。」

「沒關係。」夫人又跪在丈夫面前。無論竹千代對她如何不敬,廣忠親切的話語已讓她心動。

「他沒見過我,不認也不為過。真喜姬衷心祝願他此去駿河一帆風順。」

「沒見過便不為過嗎?」廣忠以為她在諷刺,「如果不讓他來見你就出城,是對你的不敬。我帶他來,你也瞧瞧他。」說完,他緊閉雙唇,望向窗外。松樹依然那麼蒼翠。白雲悠然往來。酷暑的中午仍無一絲風。連白色的狗尾草,也還是往年的模樣。只有人,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生者必亡,合者必分。

廣忠還記得,他也曾經被父親抱到這裡,來見於大的生母華陽院。如今,他又帶著於大所生、也是自己最愛的孩子來到了別的女人面前。父親不在,於大不在,阿春也不在。明天,竹千代也將要離他而去了。留在這裡的,只有令他毫無感覺的田原夫人和他自己。這一切真如夢幻一般。孤獨和人生無常之感席捲了廣忠。

「竹千代要去駿河嗎?」他突然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

「到駿府去做客。駿府里有味美的果品。」

「啊……竹千代。」

「那麼,我們就此別過了。請母親大人保重。」

「是……是。我記住了,記住了……」

「父親大人,我們回去吧。」

廣忠一直緊緊地盯著竹千代,突然,他嘴唇顫抖著,飲泣起來。

「你去叫雅樂助來,我還有話對夫人說。」他對緊張地候在一旁的阿楓說道。「從西郡坐船到大津,在那裡換走陸路。途中也許需要田原家的關照。此事令兄告訴過你嗎?」

竹千代詫異地仰頭,望著扭過頭去、強忍淚水的廣忠。

雅樂助帶著竹千代回去了。竹千代規規矩矩向父親行禮,極不願意地被抱走了。他依然沒向田原夫人行母子之禮。

此前對這位母親一無所知的竹千代,突然之間根本無法接受這一切。無論誰的命令,這個孩子也決不執行。這又令廣忠悲傷。性格堅強者固然有大作為,但他又擔心強者易折。而且今川義元是妄自尊大之人,因小小失禮就可以和人翻臉。這個桀驁不馴的孩子肯定會惹惱義元。但為了保全松平家,廣忠別無選擇,只能將竹千代送去做人質。

廣忠最近身子極弱。今天特意帶竹千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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