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外出時,請別忘記帶上翅膀

卓巳的爸爸,是個純粹的技術人。

現在和同伴們搞的會社算是壯大起來了,可曾經在小型的鎮工廠里一直賺不到錢,每天汗出浹背的工作。

長這麼大了再要坦白多少需要些勇氣,不過卓巳從骨子裡就是爸爸的孩子。小時候非常愛撒嬌,總粘著爸爸。

特別是,喜歡爸爸的手。

粗糙的皮膚非常結實,到處都是油漬浸染的黑斑,是一雙粗糙的職人的手。

一放假一定會開始工作,進行好似魔法的細緻活計。

要擰好螺絲其實是需要技巧的——爸爸如此說著,手中熟練地操縱工具。

非常喜歡。

可是,正因如此——

在爸爸永遠失去職人之手的時候,卓巳感覺被深深地背叛。

爸爸的手被機器攪了進去。

在偶爾被帶到工廠參觀的卓巳面前,爸爸作為技術人的手,無情地被發生動作不良的工作機械——本應是同伴的機械給攪壞了。

這是背叛。毫無道理的背叛。

是絕對不可饒恕的,背信棄義的行為。

因為,事實如此。

對於年幼的卓巳而言,不需爸爸言明也能明白,機械正所謂是技師的搭檔。這種突然倒戈加害的事態,不可能存在。

在醫院的病床上,父親曾懦弱的說,幸好只丟了一隻手。

是自己不小心。應該更加註意。——一邊用剩下的右手撫摸卓巳的腦袋,一邊說出彷彿為機械辯護的話。

卓巳無法接受。沸騰的怒火無如論如何也無法平息。

所以那天夜裡,卓巳偷偷潛入了發生事故的那個工廠。

然後,將沉默的背叛者們的電源全部打開,佇立在嗡嗡作響的瘋狂低吼聲的中央,一邊望著黏在地上血跡,一整晚一會兒也沒睡,一直思考。

那是將機械視為『物』的必要行為。

不是同伴,不是敵人,也不該懷有期待,單純的物。

無論使用者多麼優秀,是否進行定期檢查,該壞的時候就會壞,該仇恨人類的時候就會仇恨人類。它們就是被如此設計,被如此製造出來,無血無淚的,單純的物。

有必要讓自己承認,機械不過是這種程度的存在。

縈繞在心頭的憤怒消失了。憎恨也喪失了。

只不過,唯獨對機械的不信任深深紮根,猶如通紅的炭火留了下來。

從此以後,不知歷經了多少歲月。

『螺絲的悲鳴』毫無緣由的,突然開始了。

唧唧、唧唧、唧唧……極端令人不快的那個聲音。

往日爸爸擰動的螺絲,總是發出好似開心的歡聲。可是,在卓巳的幻聽開始之時,卓巳已然忘卻了擰螺絲的方法。

爸爸明明難得教過自己的訣竅,就這樣忘了。

卓巳曾覺得,這也無可奈何。

因為機械只要進入卓巳眼中,無論怎麼都是缺陷品。

什麼人類智慧的結晶,可笑。只不過是時不時會傷人的,單純的拙劣之『物』。

爸爸有時會非常難過地注視著無緣無故討厭機械的兒子,但他知道,卓巳內心的螺絲,已經一輩子都無法擰上了。

在爸爸失去那隻手的時候,就連玖堂卓巳這個人,也產生了致命性的扭曲。

扭曲的機械的螺絲,自然無法正確的擰上。

缺陷品無法使用。會產生動作不良的機械,完全不值得信任。

這是卓巳學到的真理————不,卓巳遵循施加給自己的這項法則,放棄了內心某些東西。

雖然理性呼喊著這是錯誤的,但感情絕對無法寬恕背叛。面對一度牢固成型的思維,自己也已經奈何不了。

此後,卓巳的螺絲不斷地發出悲鳴。

就如同,向某人求救一般。

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已經是在此之後很遠很遠的事情了。

洛洛特·妮恩蒂·亞特雷亞,讓卓巳回想起了擰螺絲的方法。

睜開眼睛,首先是熟悉的天花板映入視線。

「……唔」

用手背拭去額頭上的汗,洛洛特從床上起身。因為洛洛特從以前就沒有伴隨起床的難受癥狀,最初渾濁的思維,也在幾次眨眼之間變得鮮明。

她做了個夢。

夢到了卓巳的小時候。

更正確的說,夢到了昨天在大屋陽台上聽到的,卓巳曾經的故事——此後洛洛特無意識之中聯想到的當時的情景,在夢中栩栩如生展現出來。

明明只是單純的影像,卻是個十分寫實的夢。成群的機械高奏驅動聲,臨場感十足,獨自佇立在中心,年幼的卓巳直勾勾地俯視著血跡的樣子,流露出無以言表的哀傷。一經想起,胸口就像被勒緊一般作痛。

好想見到卓巳。可是洛洛特非常明白,現狀不容許她實現這個願望。流盼之餘,窗外展現出一派藍色的光景。

洛洛特明白,這裡是空中。

在漂浮在羽羽根市一千五百米高空的,巨大飛艇中。

昨晚,洛洛特被闖入大屋的繆妮西婭所率領的一眾綁架,直接通過惡作劇的瞬間移動被帶到了這艘RoyalHunt號中。之後雖然被繆妮西婭「請暫且在此處歇息」帶到一間客房,但完沒有沒看出任何開展娛樂活動的徵兆。實在太無聊了,厭倦之後就賭氣睡覺了。

「唔~……我臉皮厚得連自己的都嚇一跳呢」

洛洛特獨白之後環顧四周。房間可能是供貴客使用的,室內建造的非常奢華。感覺在空間有限的飛艇內設置著這種上等房間也沒什麼用。VIP不可能如此平凡的移步空中,身為王女的自己被拐至此,應該屬於例外。

「既然是綁架犯辦事的飛艇,就另當別論了呢」

姑且不論這些,洛洛站起身來。她靠近房間的門,試著擰動把手。果不其然上了鎖。從探視孔向走道確認,甚至還能看到有人監視。兩個冷麵男人,手中難著短機關槍站在那裡。感覺就算抱怨也不會有什麼效果。

然後試著調查窗戶。不過,窗戶本來就是無法打開的構造。不,就算能夠打開,自己現在沒有翅膀,也只會掉下去。果然無法從這裡逃脫。

這樣一來,完全束手無策了。就算再次確認,也只能得到不可能逃走這一難以行動的事實。畢竟昨天也已經徹底調查過這個房間了,所以這也是必然的結果。

接下來怎麼辦呢——洛洛特叉起手,沉浸在思忖中時,門突然打開了。

「Hee Haw,王女殿下。昨晚休息得可好?」

說完進入房間的是繆妮西婭。與最後見到的時候並無二致,無懈可擊的女式西裝身姿,全身籠罩著完完全全的官僚之氣。

「嗯,Hee Haw。睡得相當好呢」

洛洛特回答的十分流暢。繆妮西婭「那就再好不過了」微笑起來。

「然而實在閑得無聊啊。這個房間里什麼也沒有」

「景色不合殿下心意么?我覺得風光很明媚呢」

回答得不找邊際。洛洛特不由苦笑起來。

無論多麼美妙的景色,如果一塵不變,總會看膩的。繆妮西婭那種只要美麗即可的思維,是不折不扣的翅族信奉者思維。被不受條理約束的奇蹟之力所魅惑,深入骨髓地桎梏於妖精鄉的種族思想。雖然絕大多數的人類都會以自己的利益為優先行動,但也催生出少數對翅族瘋狂憧憬的人。

一塵不變的事物——這對洛洛特來說是一種拷問。

可是,就算將這個理由講出來,恐怕繆妮西婭也無法理解吧。正因為昨天從本人口聽到了她的『目的』,所以在才會覺得她無法理解那種思維。

「昨天晚上,繆妮西婭小姐說過的話……果然全都是認真的吧?」

就算經過一晚,還是微妙地感到無法完全相信,不經意地重新確認。

「當然。專程勞駕殿下光臨,全都是為了讓陛下正確理解我等的計畫,並賜予我等助力」

「嗯,我很清楚的理解了。可是呢……」

可是忙的話,感覺有點幫不了。畢竟繆妮西婭的目標,可謂是保守思想之極的,冥頑不靈的東西。無論如何不可能幫她。

「最近的翅族信奉者的人啊,都在思考那種痴心妄想的東西呢。我都不知道哦」

「縱然是信者,但其他教團恐怕是無能為力的吧。可是,我等不同」

「啊,繆妮西婭小姐果然也加入了什麼教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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