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沉默最後發出的第一聲,是對猶如蟲豸的眼前之人的不滿。
『——真丟人啊』
但是,這直白的惡評卻微微緩解身體的緊張。因為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等待對象發言的她,如今得到允許微微抬起頭。
「……非常抱歉」
『你認為,我想要的是謝罪么?』
增添了幾分險惡的壯年男性的聲音,在昏暗的空間中伴著微微的雜音響起。
這裡是市內某高層公寓的一個房間,是為事務在身時所準備的一處隱蔽所。
房間里除了她再無別人。取而代之,房間中央設置著一個台座,上面托著一顆一摟大的水晶球。無形的男人聲音,正是從這個好似粗劣的占卜小道具的水晶球中發出的。
『本想將合適的工作託付於你。然而放出豪言,要將在人類世界中只顧沉迷玩樂的王女「引入正道」的人,究竟是誰?』
「……非常抱歉」
『啰嗦。收起你的死心眼,不要重複相同的台詞』
伴著尊大的口吻淡淡發光的水晶球,換言之是高級遠距離通信裝置。它是能夠讓聲音和影像跨越不同世界間的障壁傳遞給其他人的,歸屬D級的。不過現在對方不願以正面目示人,所以根據對方的意願,限制只有聲音傳遞過來。
『你的失敗讓我感到諸多不安。那件事真的確保萬無一失么?』
「是,在下不敢怠慢。已完全按照尊下的意思,拂曉便可完成對目標設施的壓制」
『如果辦不到就傷腦筋了。我的計畫不容有任何閃失』
她繼續叩頭。就算看不到對方的面容,但對方應該在一覽無遺地觀察這邊的情況。考慮到貴賤有別,對自己應該採取的態度不容猶豫。
『可是,也有出人意料的收穫、么。——哼,偏偏是呢。簡直太不像話了。我等敬愛的王女殿下,怎可如此瘋癲』
「具體情況不明。根據事先調查,應該沒有發現導致此等行動的徵兆」
『區區一時興起,無需驚慌。那個會打破規矩只是遲早的事』
尤其這次要嚴正的批判呢——男人的聲音中混著淡淡的喜色。儘管出言不遜用「那個」稱呼第一王女實在不禁令她蹙眉,但她勉強忍耐過去維持著撲克臉。
『話雖如此,這樣有關王女的障礙大致也消除了。是她自己招來的炸彈,豈有不加利用之理。喜悅吧,給你一個晚會的機會』
「那麼,果然要把抹消掉?」
儘管除此之外不作他想,但姑且再確認一下。聯絡完全只能等待對方發起,正因為事先被叮囑,昨天才動用部下擅自行動,但既已演變成失態,之後就應該慎重行事。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可是,與她的預想相反,男人故意擺出深思的樣子。
『……唔,這個嘛』
「?請問怎麼了?」
『不,無礙。——話說,你對了解多少?』
「哈?不,對此知之甚淺。畢竟是傳說中的禁忌的存在。如我凡俗之身,對圓桌十三翅族的奧秘,縱然片鱗半爪也實難觸及……」
『呵,相當謙遜呢。不過,也確實如此。否則,很難想像你會先行盯上。果然一切皆因無知而起么』
男人獨白一般呢喃著,伴著鬨笑,語調忽然轉變。
『渴望得到「奇蹟」么?』
「……」
她雖然覺得可恥,卻依舊經不住誘惑。奇蹟——那是魔法的辭彙。
受到誘惑的最後,一切思慮從她的內心喪失掉。面對眼前露骨的誘餌,她依舊無力抗拒那份魅力。不,原本就不會抗拒。
『既然想要,就要為我效勞,賭上性命。辛勞必定會得到回報』
必定,這是許諾。
或許這個詞讓她充滿了希望,突然鬥志昂揚。她下定決心,再次點頭。隨後,她將手伸向前方隨後握緊,放在胸前。這一套動作是組織的標誌性敬禮方式。
彷彿,從高高的樹上摘下新鮮的蘋果一般。
「——將鮮紅的果實握於手中」
『嗯。將鮮紅的果實握於手中』
〇
五月八日。天氣晴。
昨日反覆無常的大雨,結果一直持續到了深夜。今天是全國範圍的大晴天,天氣預報也在地圖上掛滿了太陽的符號,然而終究不可完全置信。
天氣一如既往的熱,注意力一如既往的無法集中在課堂上,是個一如既往的星期五。
第六節課是日本史,內容不知不覺的從奈良時代穿越到了戰國時代。這大概是老師的興趣。說實話,即便老師熱衷講述信長的年少時期,卓巳對此卻不太感興趣。於是,卓巳依舊不思悔改地依舊眺望著窗外,等待時光流逝。儘管理性告訴他,至少應該把筆記本拿出來,但他實在沒有那個心情。
本日的課程就在渾渾噩噩之中完全結束了。喜歡信長的日本是老師走了,片刻之後,班主任出現在了教室里。回家前的晚班會順利的進行,沒過多久便挨到了充滿解放感的放學後。
卓巳收拾好東西剛從座位上起身,伊澤啟太便過來了。
「喂~,今天一定要——」
「免了」
「好快!雖然預感到了,但你拒絕得果然好快!」
天鈍(天生遲鈍的人)。同樣的橋段已經是第二次了,感覺大概怎麼也能猜到下次結果也是一樣。
「對不住了。我今天也有事。作為補償,下次讓你請我好了,就原諒我吧」
「作為補償,下次讓我請你……這算哪門子的奴隸根性啊」
真是無聊的對話。不過一直都是這樣。
在啟太一臉不滿的目送中,卓巳離開了教室。有事的確是事實,但今天不太著急。所以,他悠閑地在走廊上前進。
在樓梯口換好鞋子,離開校舍。混在回家的其他學生們之中,不一會便穿過大門。而就在此時,卓巳被身後的什麼人叫住了。
「腳步真慢呢。看著就叫人心煩,能夠走快點么」
不,與其說被叫住,不如說被刁難更加貼切。卓巳循著冷冰冰的聲音轉過身去,只見在令人退縮的距離上,一位美若冰霜的女孩面對著自己。
是真崎燎。她雙手交叉在胸前,靠著門柱一般佇立著。可能是對過往學生們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顯得泰然自若。
打扮是和昨天差不多的簡約的條紋衫和長褲,然而只是稀鬆平常的站著便出奇地有模有樣。大概因為高挑纖細的緣故,穿什麼感覺都合身。而且,唯獨被交叉的手臂托起來的某膨脹部分充滿奇妙的肉感。
「——毫不客氣的盯著別人胸部呢。真夠清爽啊」
視線似乎不知不覺間被吸引了過去。卓巳猶如被痛毆一般猛地別開臉。
「抱、抱歉。不經意就……」
「沒事。都習慣了。我不會告訴洛洛的」
燎不苟言笑地講到,背從門柱上離開。然後,對卓巳不理不睬地走了出去。跟不上展開而杵在原地的卓巳也連忙跟在她身後。
「等、等一下。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明知故問呢。當然是來接你啊」
「不、接我是……我昨天不是說過,我認識地方么?」
「你是說過。不過洛洛一大早就嚷著要來接你,煩死了啊」
燎格外的男孩子氣,以麻利的動作走在路上,說
「又不能讓那丫頭一個人外出亂跑,而且兩個人一起來不是很蠢么?所以我就代她來了。這勞師動眾的,都是為了你呢」
「是、是么……勞煩照顧了」
「真是的。我又不知道放學時間,等了很久啊」
大致上——不、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錯。何況也沒有拜託她們來接,而且事先發封郵件應該就萬事大吉,不如說過錯都在燎身上。
然而不知為何,她卻無端的釋放出必須向她道歉不可的氣場。真是蠻不講理。
「呃……那個……是、是我不好」
「哎呀,真是驢唇不對馬嘴。我又沒生氣」
燎如此說著向卓巳一撇,伶俐的視線不由令卓巳背脊一顫。一舉一動都帶著刺,感覺就像對付刺蝟一般。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她不好相處,如今這種印象更加牢固。
「……你、你是走來的么?」
即便如此,卓巳還是毫不畏懼地試著交談,感覺自己還是相對比較和善的。
「不,坐計程車過來的」
「計程車?不是巴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