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春天再度降臨

櫻花綻放的時節,撫子來到了櫻花宮。

南家為了這次的登殿卯足了全力,和濱木綿的時候大相徑庭。

南家不想讓撫子穿寒酸的衣服,讓她感到羞恥難堪。但看在知道南家並非真的想讓她入宮的人眼裡,則是豪華到令人感到滑稽。

但即便如此,濱木綿還是比較美。

這麼想的人,應該不只自己。實際上,真赭薄和卯古歧看撫子的眼光都露出意興闌珊。

濱木綿離開櫻花宮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就如濱木綿所自白的,夏殿里確實找到很多皇太子的來信。苧麻她們似乎早知會有這種事,因此對宗家來搜索的人也沒有做出抵抗。濱木綿走了以後,宗家立刻和南家連絡,改由撫子登殿之際,也正式決定濱木綿告假返鄉。但這和一般的告假返鄉不同,代表著濱木綿再也不能返回櫻花宮。隨著撫子的登殿,濱木綿也被飭回她應該回去的地方——亦即實質上剝奪身分,並懲以流放處分。

但實際上,在這個裁定下來之前,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如今,早桃的死亡事件可能和夏殿有關一事,也可以說是公開的秘密了。

會讓自家政治生命陷入危險之事,南家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的。要是濱木綿沒有直接逃走而前往山中寺廟的話,第二天絕對會變成一具屍體。南家的狠毒,以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作風,櫻花宮的人全都知道了。雖然知道奪走皇太子來信的是濱木綿,但對她的憐憫超越憎恨也是事實。成為南家的僕役、為南家效力,到頭來被捨棄的濱木綿,現在可能躲著南家,偷偷地在某個地方活著吧?也或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撫子登殿幾天後,櫻花宮舉辦了花宴。

但主辦的不是春殿,而是夏殿,也請來了很多樂師,規模相當龐大。夏殿當主人召開宴會,這在濱木綿在的時候是難以想像的事。看來南家當主很擔心這位後來登殿的愛女,想幫她和其他家公主打好關係。

花宴在皇太子曾經從下面經過的賞花台舉行。雖然藤波不在,但此宴規模之盛大,完全不輸正式的節慶。透廊鋪上了紅毛毯,為了能俯瞰遙遠下方的中央舞台,被圍成四方形的賞花台都掛上了全新的御簾。酒菜方面也都是上好的高級品。一切都準備到完美的地步,和濱木綿的時候截然不同,讓人有種悵然的感覺。

這天一早宴會就開始了,舞台傳出的音樂聲從沒斷過。

晨光中,盛開的櫻花爭奇鬥豔,沉重到將樹枝壓彎。清新的空氣里飄著馥郁的香氣,使得阿榭碧想起一年前的櫻花。

那時的櫻花只是單純地美麗,和現在的櫻花有些不同。阿榭碧心中五味雜陳地望著一片片飄落杯子里的花瓣。環顧四周,看得出侍女們在周遭的御簾里來回奔走。從那之後,精神變得很不穩定、大多時間都躺在房裡的白珠,今天也出來了。當阿榭碧起身想看白珠在哪裡,忽然發現有個人影走了過來。

「您是春殿公主吧?」

以乾脆俐落的語氣開口探問的是新任的夏殿主人,撫子。

「呃,是,你好。」阿榭碧答得含糊不清,一臉困惑地看向撫子。

眼神清透明亮,帶著健康之美的少女。

她身上穿的是比櫻花色稍濃,以時下流行款式唐衣為基調的裝束。以金線刺繡而成的春之原野相當華麗,同時也醞釀出纖細的氛圍。

撫子彷彿不在意阿榭碧的反應,嫣然一笑繼續說:

「我是夏殿的撫子。論輩分可能比您年輕,但我會努力與您和好相處,還請您多多關照。」

語畢行了一禮,臉上洋溢著希望。這也難怪,畢竟她沒什麼好不安的。

阿榭碧簡單地回了禮,只希望立刻逃離這裡。此時看到真赭薄在透廊轉角處,內心鬆了一口氣。撫子太有精神了,讓人覺得在她面前呼吸都感到困難。

「真赭薄公主。」

聽到呼叫聲,定睛一看,真赭薄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阿榭碧……」

「我剛才見到了撫子公主。」

「哦……」真赭薄低吟,然後也嘆了一口氣。「她是個很可愛的公主啊。不過和那個笨蛋濱木綿相比,她太過直接了,很無趣。」

「說得也是……我也這麼認為。」

真赭薄沒有回話,視線轉向舞台那邊,默默無語坐下來,阿榭碧也跟著坐下。舞台上,剛好開始跳蝴蝶舞。模仿蝴蝶插上羽翼,手持棣棠花樹枝的女童們,活潑可愛地跳著蝴蝶舞。亮麗的陽光照得衣閃閃發亮,了亮的音樂響徹舞台。

阿榭碧和真赭薄彼此沒有交談,出神地望著舞台上的表演,此時,舞台邊忽然傳出騷動聲。真赭薄驚訝地起身,以彎腰的姿勢僵住了。

「出了什麼事啊?」

問了也沒人回答。阿榭碧詫異地站起來,看到前方的那一幕,整個呆住了。一名穿著打扮和宴會不搭的男子,從對面透廊下的柱子間走了過來。

來者穿得一身黑。不過黑衣是山內眾經常穿的衣服,所以也沒什麼值得驚訝,問題是那張臉。

「那是……面具嗎?」

正覺得臉色特別地白,才發現那個人戴了一張平板而沒有表情的面具。這是宮烏喜好的藝術表演中不太使用的東西。可能是山烏之間在用的吧?但是,他手上拿著和蝴蝶舞相同的棣棠花樹枝,有一種不協調的突兀感。

男子堂堂正正地走向舞台。眾人宛如被他的態度震懾住了,動也不動。這時,男子登上了舞台。

終於有樂師認為他是可疑人物,慌忙走上前去。但此時男子環視賞花台,最後將目光定在某個地方。

下一個瞬間,樂師們紛紛後退,侍女們尖叫連連。

男子依然看著固定的地方,迅速地解開固定面具的紅繩。在這當下,穿著黑衣的身體同時扭曲了起來,袖子變成黑羽翅膀,腳則變成鉤爪銳利的鳥腳,從人形變成了鳥形,宛如融化般完成了變身。但即便應該已經看慣的樂師和舞娘們,也異口同聲發出驚愕的叫聲。

好大!

這隻烏鴉大得驚人,比阿榭碧知道的幾隻馬都來得大。

只見他雙翅一展,被羽毛前端碰到的人,都應聲跌在舞台上。這是一雙光澤亮麗、帶著紫色、濃密漆黑的美麗翅膀。在日光的照射下,會改變色澤,發出或藍或綠的光芒。這是一隻巨大,而且美到無以倫比的大烏鴉。

烏鴉將尖銳的嘴喙朝向這裡,突然一直線飛了過來。

御簾被風壓彈飛了起來。

花瓣被捲成漩渦,飄落在賞花台的中央。

在宛如雪崩般強烈照射的光芒中,降落在高欄上的黑影,已經不是鳥的形態。男子無聲無息地站著,脖子上掛著面具。

男子輕輕將含在口中的棣棠花樹枝重新拿好後,面向阿榭碧。阿榭碧看了心頭一驚,因為這個人是她連做夢都會夢到的人。

相貌俊秀,氣宇非凡。還有那雙令人驚艷的,美麗眼眸。

阿榭碧整個看呆之際,他從高欄上下來,朝阿榭碧的方向走來。

「皇太子!」

突然跑到阿榭碧面前的真赭薄,定睛凝視男子,緩緩地行了一禮。

「恭迎皇太子大駕。」

「哦。」皇太子點點頭,靜靜地穿過退下的真赭薄旁邊,往她的後面走去。以輕柔的動作,挪開眼前的屏風。

屏風後的那個人,瞠目結舌看著站在眼前的男子。

穿著下女般樸素的衣服,將黑髮綁在腦後。阿榭碧知道這個嚇得呆坐在那裡的女人的名字。

「濱木綿。」

皇太子以洪亮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然後很自然地遞出棣棠花樹枝。

「——讓你久等了,抱歉哦。」

「這是怎麼回事?」

瀧本直打哆嗦,戰戰兢兢地問皇太子。

眾人換了地方,從賞花台來到了藤花殿。白珠無力地坐著,阿榭碧也目瞪口呆。撫子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唯有真赭薄一臉沉著地坐在那裡。即便個個表情不同,但她們都一樣看著大廳的中央。

讓依然大驚失色的濱木綿陪坐在旁,從容地坐在大廳中央的是公主們期盼已久的皇太子殿下。眼前的皇太子,比任何人想像中都來得俊美,確實是個氣宇非凡的青年。

一頭沒有鬈翹、沒有任何雜色,與變身鳥形時同樣烏黑亮麗的頭髮所襯托出的臉龐,堪稱高貴白皙。那雙太過於烏黑、閃耀著紫水晶光芒的瞳眸,有著誰也無法比擬的貴氣。但他卻和這身出眾的貴氣華麗外表不太相稱。舉例來說的話,就像一把出鞘的刀身,有著一種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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