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第二章

■♀■ 東大樓二樓,緊急倉庫

一開始有點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我們在班長後面走上樓梯,我站在離班長最近的位置。然後他突然停下腳步,我猜他是最先發現的。而我不知為何沒有立刻察覺。只看到旁邊的人臉色鐵青並開始尖叫,驚慌失措。我先看到周圍的人的變化,正覺得奇怪。

好奇怪,大家在怕什麼啊?搞不懂,難道是我做了什麼讓他們這樣害怕?這樣的想法讓我心臟一緊,等等,冷靜點。先看看大家在看什麼吧。我相信原因就在他們所注視的目標上。

咦?

有個女孩子倒在那裡。

她倒在我們前方的樓梯上,有如斷了線的人偶。好奇特的姿勢。直到剛才為止樓梯都沒有其他東西,突然多了個倒卧的女孩。怎麼搞的?從地底冒出來的嗎?長出來的?還是……掉下來的?對了,剛才好像感覺到樓梯震動了一下,好像還聽到「喀啦」的怪聲音。

是剛才那個叫真央的女生。

黑色的頭髮微微晃動,她的身體抽搐著,不停抖動。自然延伸出去的手腕與雙腿不規則地顫抖著。很不妙。情況很不妙。

小學的時候曾經拿昆蟲來玩,孩子純真的殘忍心態讓我扭下了螳螂的頭。失去頭顱的螳螂身體兀自抖動著,讓我突然害怕起來而將它扔在地上。這時沒有頭的螳螂竟開始以很怪異的姿勢試圖爬走。

在組成生命的某一部分完全被破壞的狀態之下,殘留的部分依舊拚命地想活下去。就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想要像以前那樣活著。沒多久,連剩下的身體也不動了。這件事讓我好難過,很痛心、也很害怕。那就是『生物』變成『東西』的過程。

和當時一樣。

眼前又發生和當時一模一樣的情景。

內心湧出深深的恐懼,為了抒發這恐懼,我想大喊。不知道該怎麼叫出聲,畢竟我並不常尖叫,我咬緊牙關,緊握雙手直到雙手發疼,藉此壓抑心中的恐懼。

「真央!」

「振作點!」

「不可以亂動她!」

「我去拿急救箱。」

說話聲此起彼落。哲郎與班長衝到真央身邊喊著。然而真央依舊緊閉雙眼,嘴裡流出口水。我真佩服在這種時候還能迅速反應的人。因為我只能獃獃地咬著牙站在原地,連開口說話都辦不到。莫內和瘦比臉色鐵青地跑出去,可能是要去拿擔架和急救箱。麻美似乎也無所適從地跟上前去。佐久雙手插進口袋,懶洋洋地站在真央旁邊,裝出準備照顧她的樣子。果然是個無可救藥的傢伙。

有個男生蹲在樓梯的平台上。

是雄太。

明明已經從真央手中逃出,看起來卻不太開心。他剛才在緊急倉庫里替真央說話。大家懷疑他被真央要脅才那樣說,不過應該不是。如果是真的,那又是為什麼?他喜歡真央?算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雄太皺著眉頭,緊閉雙眼。過一會兒他張開眼睛並嘆了一口氣。一臉傷心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真央。又是那種眼神,跟之前在餐廳看見他時一樣透明的眼神。

為什麼會是那樣的眼神?我覺得好不可思議,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

不知不覺間,我不再咬緊牙關。

「真央昏迷了。」

瘦比拿擔架回來,將真央搬到保健室之後,大家在禮堂集合。

「她還在呼吸,脈搏也有,卻昏迷不醒。」

我們坐在禮堂的椅子上聽班長說明真央的狀況。

「她的脖子有些折彎,一直口吐白沫。最好趕快送到醫院……」

瘦比不安地說著,但是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醫院。現在根本沒辦法送醫。眼前有個同學的性命垂危,而我們卻不知該怎麼救她。頂多只能在有傷口的地方擦消毒藥,或者冷敷受傷的地方讓她安靜地躺著休息。接著就只能祈禱她能平安地醒過來。

「醫院」這個選項。我從來不覺得醫院的存在有這麼重要。朋友或家人身體不舒服就帶他們到醫院,醫院的醫生護士會幫我們治療他們。醫院帶給我們的安全感竟如此大。然而,這個空間里並沒有醫院。身體不舒服的人找不到解決的方法。沒人可以依賴,只有我們自己能替自己想辦法。我們必須自己做決定。

如果我們放著不管,真央可能會死。可是隨便替她急救也會害死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也沒有可供判斷的東西。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有一種得替他人生命負責的沉重感覺。

而我們的同學就在我們旁徨無措時一步步邁向死亡……

大家都感受到同樣的恐懼而陷入沉默。禮堂變得好安靜。

「還沒有人來救我們嗎?」

某人擔心地說著。

「應該已經有人發現我們跟著學校一起失蹤了,出門時我也跟爸媽說過我要去學校。只要繼續等待,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

麻美泫然欲泣地問班長:

「可是他們根本沒來啊!已經過了一整天……」

「也許是救難隊沒空,或者……」

「或者?」

「也可能是有太多人等著他們去援救,所以沒有辦法立刻來救我們。」

「……」

「這次的災難規模不小,連學校都被埋起來了。我相信其他地方一定也有重大災情。」

大地震,地層下陷。他說的沒錯。如果學校因大地震而沉入地底,那麼外面怎麼可能沒事?不只是我們所在的城市,連日本各地都會發生事故,根本沒空來救我們。

「不會吧……」

麻美詫異地說。

「連爸爸跟媽媽都……」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汗水滴答落下。她還以為只有自己遇到意外,第一次注意到也許除了在學校的這些人,外面的人也可能遇到一樣悲慘的意外。

「嗚嗚……」

麻美雙手掩面,嚶嚶地啜泣起來。其他人也一樣臉色慘白。

「打起精神來。一定會沒事的,有我在別怕。」

瘦比走過去安慰麻美。溫柔的瘦比與低垂著頭哭泣的麻美。

唉。

我嘆了口氣。

猩猩被關起來,麻美卻還若無其事地找瘦比撒嬌。她不是已經和瘦比分手,開始和猩猩交往了嗎?這麼做不覺得尷尬?沒想到麻美這個人態度轉變如此之快,完全不在乎猩猩的樣子。搞不懂。而瘦比也沒發現麻美的變心。麻美露出那做作的裝無辜眼神。快醒醒吧。男人這種生物還真遲鈍,大家也真是的,好像很介意瘦比的感覺,沒有人敢把麻美跟猩猩交往的事情告訴瘦比。雖然這種事情也不好直截了當地說,但是總覺得被瞞在鼓裡的瘦比好可憐。

共犯,都是共犯。

隱瞞真相的人全都是共犯。包括我在內。主犯是麻美,最壞就是她。我們當中唯一沒犯罪的只有瘦比。然而,他也是唯一一個不知道真相的人。主犯麻美賴著無辜的瘦比吸取甜美的汁液。

若真相曝光會傷害瘦比,到那時瘦比便成了受害者。我們不想傷害瘦比所以保持沉默。但是因為大家的沉默,「誰也不想告訴瘦比真相」的時間就越拉越長。而這個期間越長,到時真相曝光,瘦比所受的傷害也就越大。

就在這一瞬間。

在麻美轉投瘦比的空間里,瘦比頭上形成一團邪惡的物體。只要誰出來說句話,這個邪惡物體就會掉在瘦比頭上,砸傷瘦比。但是大家越是不說,那團邪惡物體就會更黑暗、更膨脹。我們在瘦比頭上孕育著毀滅團塊,我們還眼睜睜地看著那團物體越變越大。

應該早點告訴瘦比真相。

瘦比在班上沒有好朋友嗎?如果是好朋友更應該要告訴他真相啊。似乎不該由我開口,太奇怪了。我是最近才轉來的轉學生,根本沒跟瘦比說過話。來人啊,快來告訴他啊。

如果我開口,那我就變成壞人了。我偷偷接近瘦比告密,,「其實麻美之前劈腿猩猩喔。」接著麻美開始哭泣,而瘦比則陷入混亂。同學們會對我指指點點,用眼神責備我:「你太白目了吧?」若我開口就會變成這種局面。

麻美乖乖地讓瘦比擦去臉上的淚水。同學們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同時暗自觀察兩人。非常思心的膠著狀態。

呼吸困難。

「我去一下廁所。」

說完,我走出禮堂。

關上禮堂那扇沉重的門,從門縫裡流瀉出的光逐漸變細,成為細線之後消失。雖說只是手機的燈,但依然讓禮堂光明許多。學校被岩壁包住,一樓大廳簡直是黑暗的代名詞,而緊急照明燈則如同漂浮在宇宙里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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