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少女微笑著:響徹吧!我的祈禱 第二章 沉湎舊夢的心

砂島禮子掙扎地撐開沉重的眼皮,從夢中醒來。

但此時能夠活動的,也只有眼睛而已,身體的其他部分則沉重得無法動彈。血管里流動得似乎不是血液,而是某種結塊而粘著的物質,只是略微一動眼球,就感覺腦內的視覺神經發出抗議般的暗啞聲音。不過禮子還是花了點時間,用這像是灌了鉛的眼珠,勉強觀察了一下四周。

這是一個有著鐵格柵的房間。視線所到之處,滿是禮子不知用途的古怪機器,以及無數的接頭和電線。而這些電線最終所連接的,正是她自己的身體。禮子回頭審視自身,身體似乎沒有任何變化,於是她在機器低鳴的啟動聲中站起身來。身邊眾多代表著機器防止過熱而暫停工作的指示燈此時閃爍起綠色的光芒。我還沒有產生變化,禮子不帶感情的確認著這一點。這樣的話,還是無法殺死那個人。

將視線移向天花板,禮子開始回憶剛才為止所做的夢。那是從小時候開始一路回顧的,漫長的夢。以前聽聞將死之人腦中過往的人生將如走馬燈般掠過。這次的夢就是這樣的類型,真是讓人討厭啊。禮子下意識地吐了一口氣,肋骨隨之發出咯吱吱地鳴響聲。

在這個渾身隱隱作痛,孤身一人的時刻,禮子的思緒回到了過去。自懂事起,禮子便明白自己有著非常溫柔的父母,而到了學校,老師和朋友們也都非常親切。自己身邊的所有人都很關心禮子,這一點,她是明白的。

因為能感覺到周圍所有人都關愛自己,禮子的童年是快樂的。但這樣的關愛並不正確,禮子不知不覺中察覺到了這一點。只要她因氣喘病發作而倒地不起,周圍無論是誰都會一臉擔心的表情跑過來。而等到癥狀安定下來,所有人都會露出「這下沒事了」的笑容,彷彿宣布事件的結束。所以,他們所關注的,只是那個發病中的,令他們驚慌失措的禮子。一想到這點,他人的好意和自身的價值似乎一下子都模糊了。真是討厭啊,禮子不知從何時起因為這樣的想法產生了強烈的生存慾望。於是就在同一時期,身邊因她的氣喘而發生的風波,逐漸如她期望的不再發生了。

隨著歲數的增長,氣喘病漸漸再不發作了。無論是對氣喘的預防方法還是治療的藥物,禮子現在都已經習慣了。在感到肩上的重擔第一次放下來了的同時,禮子環顧四周突然發現,這回將要面對的是毫不掩飾的人際關係。無條件對自己好的人,除了雙親之外已經沒有了。

同年級的同學之間,友善與嫌惡的境界線是很明顯的,所以在這裡面有著各種各樣的小團體,各自以個人的標準來喜歡一個人、又或者討厭一個人。自幼就只接觸過他人的好意的禮子,理所當然的對這種現實感到了恐懼。被厭惡這種事,只是想像一下就覺得可怕。所以一般人都會選擇按照多數人的生活方式生活著。

像是被排除朋友之外,像是被討厭之類,實在是非常可怕。因為如此自己會選擇避開多數人討厭的事物。真正想說的話和想做的事,都被自己否定了。自我就這麼被抑制著。雖然這樣很麻煩,但這大概就是被稱為社會性的東西,誰都是這麼想著而生活的。可如果是這樣,那禮子以前所渴求的是什麼,那種強烈地想活下去的力量又是什麼,禮子已經弄不清了。

[所以,我對那個人……]禮子發出了聲音,隨即感到一陣眩暈。僵化的喉嚨中漏出支離破碎的聲音,支氣管也開始了抽搐。身體正在變形,聲音似乎也改變了,禮子靜靜地思考著。思考的時候,又想起了夢中的事。

上中學時,轉校後最先結識的朋友是一個自由奔放,活力無限,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的女生。那個女生是禮子從來不曾遇到過,甚至沒有想像過的人。看著那名少女快樂的樣子,自己也稍微產生了想要自由生活的念頭。在某天放學的路上,就在這緊繃著的心情剛要放鬆下來的時候,氣喘病又發作了。而此時對禮子伸出援手的,是偶然路過的,那名朋友的雙胞胎的哥哥。

禮子的朋友是一個開朗奔放的人,而她的兄弟則恰恰相反。性格冷淡沉默寡言,社會性什麼的似乎在出生前就不知道扔在了哪裡。那種已經超出普通範疇的陰沉,十分令人注目。背地裡對他說三道四的人很多。這個人很異常,大家都在這麼說。不過他本人對此好像完全不在乎。而他這樣的姿態,也更讓周圍人對他避讓三分。他覺得禮子那種對任何人都很親切的性格很厲害,但這其實不過是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反倒是他那樣貫徹到底的我行我素,讓禮子覺得羨慕不已,甚至因此喜歡上他了。

[但是……]

想說卻無法發出聲音,感覺到喉嚨像是龜裂般的疼痛著,禮子閉上了嘴。在處理期間意識暫時恢複,但被告知剩下來的行動還無法展開。雖然無法開口,禮子還是在心中對不在這裡的對方道歉。對不起,京介,我不得不殺了你。雖然這不是道歉就能被允許的事情,但現在只能這樣子了。

對豐花說了很過分的話呢,被討厭也是理所當然的。你也一定敵視著這樣的我吧。但是我為了執行任務,為了得到最高位的賞識。厭惡也好憎恨也好,無論面對怎樣的感情,我是不會改變我的目的的。不這樣的話——

機械同時發出了尖銳的電子音。燈的顏色轉為了紅色,少頃,又一閃一閃的變為了黃色。解除了停止狀態的機械開始運作。從連接著頭部的電線那邊傳來了輕微的震動,禮子的腦部開始被充滿。腦細胞的位置和數量改變、脊髓開始扭曲地生長。

眼皮重的無法承受,禮子閉上了眼睛。再次一邊感受著自己的變化,一邊和過去的自己相會。

塩原友子突然回過神來的時候,無論是討論會,還是之後的晚飯和沐浴,都已經結束了。

看著在鋪好被褥的榻榻米上興緻勃勃地玩著撲克牌的委員們,塩原重新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啊。從傍晚到現在的時間裡,塩原的腦袋始終充斥著那些暴走的話。一條京介也在。真是糟糕啊。怎麼辦。只有這三個人。

只是這樣思考的話,就已經浪費了幾個小時。塩原抱住了頭。

就在這時,空空的肚子開始叫了起來。感到難為情的塩原抓起了手邊的枕頭,扔向對面的牆壁。稍微將頭轉向這邊的長谷說著[啊塩原君,扔枕頭什麼的真是血氣方剛啊]這樣的話,眼鏡閃著光想要參戰,塩原趕忙以去買東西為由跑出了房間。

[戀愛,是很消耗時間和體力的]

扶著走廊的牆壁,塩原感到有些眩暈。這是最近喜歡的書《想方設法助你成功解決戀愛煩惱》中刊載著的一句話。戀愛是很消耗時間和體力的。這是不得不下決心去挑戰的事情,帶著半吊子的心情去做只會浪費人生,所以一定要小心。口中咕噥著早已熟記的話,塩原撓著牆壁。但就算牢記著這個道理,還是有什麼如鯁在喉。塩原多少也察覺得到,他的戀愛煩惱是完全沒辦法簡單地解決掉的。

[……看不出單戀的前路何在的時候,自己得出結論也是一種方法。]

貼著牆壁走動,塩原繼續背誦著。

[……這種單戀的狀態,如果你感到愉快的話就另當別論。但若是不知道想要得到什麼樣的愛,說起來就和分類不明的垃圾一樣,於其永遠都留在家裡攢著,還是乾脆的丟出去吧。]

在擦肩而過的旅館工作人員驚愕的注視中,塩原一邊喋喋不休,一邊繼續走著。

[可能的話,這是可燃物也說不定。或許有沒有燃起來、變為廢物再利用,你可能都無法回到了以前的那種日子。或者把它當做有害垃圾,也許應該在哪裡處理掉。不管怎樣,結果都不應該害怕把它丟出去……]

[塩原,要出去啊。]

突然間前方傳來了聲音,塩原發出了被驚嚇到的聲音。被自己的怪聲驚到,塩原總算回過神來。看到在自己面前數步、前往一樓階梯的地方有人在看著自己。

在階梯站著的是虹棱學院的杉山,他用不可思議的表情仰視著塩原。杉山好像剛從澡堂回來,蓋著毛巾的茶色頭髮還是濕的。

塩原突然無力地低下頭,試圖撫平自己激烈波動的內心。

真是危險。如果沒有杉山的聲音的話,大概會從階梯上滾下去吧。塩原責備著注意力分散的自己。她開始覺得戀愛不但是消耗時間和體力,說不定是連命都要消耗了。

[還是說,要去沐浴?]

杉山走到塩原面前說道。

[那就要稍微快一點比較好了。這裡的大澡堂好像十一點就要關了。]

[那個……]

擦掉浮在額前的冷汗,塩原回答道。

[錯過了吃晚飯的時間,想著去下面的小賣部買點什麼……]

[小賣部嗎,我也一起去吧。]

[但是杉山,不早點回到房間的話洗完澡的身體就要冷了。]

[啊,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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