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亡者呻吟著:彷徨吧,我的軀殼 往生與今世的初步準備

這個某個秋天,在某所學校內交談的對話。

「放學時間早就過了。」

「無所謂,反正回到家也只是一樣冷清。」

「抱歉,聽說前陣子你的家人都過世了。」

「沒錯,所以無所謂。」

「可是,天色已經很晚了,連星星都出來了。」

「我不太清楚星星的名字。」

「雖然我也不懂,但在秋季的天空里,我大概還知道英仙座之類的。」

「它在什麼地方?」

「就是看起來像人形的星座,在距離電塔不遠的上空。」

「柏修斯是什麼樣的人?」

「我記得他是個消滅怪物的人。」

「原來是這樣。」

「這座城市是觀星的好地方。」

「因為什麼都沒有的關係,不僅建築物不高,連末班車都很早收班。」

「你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虹原市民?」

「在念小學之前我是住在其他地方,是比這裡還要鄉下的地方。因為父母去世,才會被住在虹原的嬸嬸帶來,但嬸嬸也在前些日子去世了。」

「就這樣?」

「就這樣,你呢?」

「直到國中之前,我是住在其他地方,是比這裡還要繁華的都市。因為父母離婚,所以才和父親一樣搬到虹原來。但父親也沒活多久。」

「我完全不知道。」

「因為我根本沒說過。」

「你進這所高中的理由呢?」

「因為看起來很普通。你呢?」

「一樣。」

「將來的夢想呢?」

「沒什麼特別的想法。你呢?」

「算是跟你一樣吧。」

「在電塔上可以看見的人形星座是英仙座,我記住了。」

「隨著時間的變化,它會從電塔上移動。」

「啊,是嗎?」

「要是季節轉變,隔沒多久就看不見了。」

「真是寂寞啊。」

「才不是呢。對吧?」

「什麼?」

「一起回家吧。」

這是好幾年前,他和她交談的內容。

然而現在。

從她所在的地方,看不見任何星光。

「出現了,出現了。」

「是人,是人。」

「是可疑人物。」

「是變態。」

喧鬧聲和嘈雜的腳步從耳邊掠過。當自己察覺到不知在何時睡著的事實時,一條京介微微張開眼睛。

映入眼帘的天空,是一整片延展開來的卷積雲。雖然發出淡淡光芒的太陽微微向西方傾斜,但卻呈現出要稱作夕陽還言之過早的角度。現在應該是下午兩點過後,自己大概睡了一個小時左右吧。京介從閑躺下來的堤防撐起上半身,並伴隨著呵欠扭動脖子,還發出奇怪的聲音。

風強勢地吹拂著。沾在高中指定的白襯衫上的雜草碎屑,被吹散到河堤下方。強風吹動在斜面上生長茂盛的芒草穗梢,在輕柔地撥動虹原川的睡眠後,朝著對岸逝去。

在河灘上有一群背著硬殼書包的小學生,不知是因為學生帽被吹走還是其他原因而亂成一團。剛剛的聲音和腳步聲來源似乎就是他們。京介又再次倒卧在堤防上。

這幾天的天氣預報,頻繁地告知颶風的形成。今天所吹起的強風,大概就是前幾天出現的什麼第十幾號颶風的影響吧。可是在今年秋天形成的颶風,即使登陸了日本列島,卻都一律避開虹原市而行,簡直就像是在嫌棄這個位於關東外圍的小城鎮。

京介嘴裡喃喃念著「真是和平啊」,閉起了雙眼,他想再多睡一會兒。他心想,只要在日落之前返回學校應該就可以吧。

「石蒜花盛開咯。」

在頭頂上,傳來這樣的聲音。雖然不明白那是誰的聲音,但因為有種聽過的感覺,所以京介睜開了雙眼。

堤防上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稱為黑色的人影並不是比喻,而是這名男子的皮膚從頭到腳完全漆黑一片。無論是T恤還是褲子,都帶著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輕微臟污,早已近乎黑色。而男子單手拿著的一朵紅花,製造出微妙的點綴。

出現了、是人、是可疑份子、是變態。一想起小學生口中所說的話,京介撐起了上半身。小孩子往往口不擇言,但是不會挑話講的大人也不在少數。因此,對於做選擇嫌麻煩的京介,決定不要太常說話。

但以為這個怎麼看都像可疑人物的對象是他認識的人,所以京介開口說道:

「勝田先生,你回日本了?」

對方露出一大排白牙笑開來。他轉動花朵,踩著輕快的步伐走下堤防。

「因為是在往生時盛開的花朵,所以又叫彼岸花。日本的花名真是容易理解。」

看似從花莖中間折斷的那朵花,一味展露單一的鮮紅,而描繪出弧線的花瓣前端則死命直指天際。雖然是秋天時節在堤防或路邊隨處可見的花朵,但京介卻連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當勝田將不知達哪兒找來,類似瓦楞紙般的褐色物體拖過來後,就在京介的身旁鋪開那樣東西,並屈身坐下。

「好久不見啦,小老弟。」

「是啊。」

「有個叫噗噗可波的國家,也有和石蒜花相似的花朵哦。」

「咦?」

「以那個國家的語言來說,是快要死掉的意思喔。」

「嗯。」

勝田在赤道下小國的教會裡,擔任美索達拉西教這個京介不太懂的宗教神官。勝田的國籍姑且算是日本,話雖是如此,但據說他待在日本的時間,一整年中只有極短暫的期間。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計畫,但因為經常穿著類似現在這樣的服裝,所以聽說遭到白眼的情況是沒完沒了。京介是在幾年前和這名神官相識的,而最後一次見面則是在今年的四月。

從那時起到今天為止約莫半年的時間,勝田大概在遙遠的國度里對著遙遠的天空,獻上各式各樣的祈禱吧。而京介在這半年裡,包括高中生活及光流脈矯正術者的工作在內,也發生了相當多的事情。

京介稍微重新思索一遍,並將掉落在腳邊的黃色學生帽,朝著小學生的方向丟過去。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二,下午兩點十四分——」

從口袋裡取出手錶,勝田直視著手錶的面板。在除了時刻之外還顯示日期形式的面板上,有十二顆小小的鑽石發出光芒。雖然京介對高級手錶沒有興趣,但那種光芒對正處於減薪期的矯正術者來說,卻是會讓人開始無意義地嘆息的東西。

「如果是下午兩點,我記得是普通科的高中學生正在用功讀書的時間。」

勝田將手錶放回口袋,取而代之的是抽出火柴及菸盒。

「你又翹課了?」

「從前天開始就沒上課了。」

「那真是糟糕。」

勝田劃開火柴並點燃香菸,說道:

「應該學習的人要是放棄學習,會造到美索達拉西神懲罰的。從右邊的鼻孔里,會長出十種顏色的鼻毛。」

「文化祭快到了,所以才會像這樣浪費上課時間,一整天都只用來進行準備工作。」

「如果是這樣就不是天譴對象了。那麼小老弟,你是翹掉了準備工作嗎?」

「正確來說並不是如此,但或許很接近吧。」

京介遠望著對岸,伸了個懶腰。可以看見在對岸的提防上,有個上班族模樣的男子正和京介一樣閑躺著。

因為三天後就要面臨開幕的文化祭,所以京介就讀的縣立虹原高中,現在正籠罩在熱鬧的氣氛里。無論哪個班級的學生放學後都在學校待到很晚,或是夜宿學校,似乎正努力進行節目的準備工作。

京介所屬的一年六班也為了將教室改裝成鬼屋,學生們因而忙得不可開交。雖然準備活動是從暑假前就開始進行,但對學校活動不怎麼關心的京介,卻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迎接了第二學期。

不知是考量到京介對團體行動感到棘手的個性,還是只是單純無餘於他的存在,不管是文化祭執行委員或是同班同學,至今都不曾說過一句要他幫忙的話。因此為了心懷感激地接受這份盛情,在今天上午這段期間,京介都和從教室里搬出來的柜子一起待在陽台角落打瞌睡。雖然他心中真正希望的是在屋頂上睡覺,但卻因為其他學生都在那裡做東西而不得其門而入。

然而迎接正午時,大家才發覺事前準備用來布置鬼屋的三合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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