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結束與開始

留伊把釣線垂入池塘。

就這樣等了好一陣子,釣線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氣死我了!」

他咂了嘴,把釣線拉上岸。釣鉤上掛著作為魚餌的寂靜蟲。

「留伊,你也太心急了吧。」

勇芬笑道。他也跟留伊一樣,手上握著用纖竹做成的釣竿。

「根本釣不到魚!」

「問題是你這樣心浮氣躁的,魚怎麼敢吃你的魚餌嘛。」

「你自己還不是釣不到半條魚,沒資格批評我。」

「我跟箜不一樣,我是很有耐性的人類,我在慢慢等魚上鉤啊。」

「你還好意思說呢!勇芬你的急躁眾所皆知,聽說你等不及紫桃的果實成熟就摘下來吃,結果鬧肚子痛,最後去找藥師求助對吧?」

勇芬縮起下巴,羞得連粗硬黑髮的根部都染紅了。

「胡、胡說八道!你聽誰說的?」

「咦?這件事是假的?」

「……不是,是真的。」

留伊放聲大笑。坐在他旁邊的科塔爾也笑得身體頻頻顫抖。

「啊!科塔爾,是你對不對?你怎麼可以把這麼無聊的事情告訴留伊!」

「因為這是事實啊。我警告過你好幾次,叫你不要吃;結果你說可以吃,還吃了三四個。之後就忽然大叫肚子痛,那時候好慘啊。」

「當、當時我才五歲,事情都已經過了十年了!」

「不對不對,現在的勇芬跟五歲的勇芬差不多,到了紫桃果實成熟的季節,你千萬要小心啊。」

科塔爾一臉嚴肅地說道,惹得留伊又笑了。

好愉快啊。

雖然沒有釣到半條魚,卻開心得不得了。

好久沒和勇芬與科塔爾在一起玩,真的很久沒聚了。他們大概有一季沒見面,以往他們總是三人一起在草原上奔跑、追趕光狐、跳進湖裡玩水,偶爾偷摘果樹園裡的水果來吃,或是到處挖洞做陷阱……所有壞孩子玩的把戲,他們全玩過了。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不再無謂地胡鬧,也不再成天玩耍,甚至難得見上一面。

勇芬和科塔爾是人類,留伊是介於神與人之間的箜。他們有著各自不同的命運。

勇芬和科塔爾都在甘花凋謝時滿了十五歲。以人類的年紀來看,已經是獨當一面的男人。

勇芬家代代都是擔任村落的長老,一旦滿十五歲,就必須開始進行成為長老的修練。

「修練真的很嚴格喔。早上一定要在天亮前起床,起床後立刻要進行祈禱,感謝大神兩小時,為村人祈福一小時。祈禱的時候禁止進食,不管是肉類還是水果都不行,甚至連一滴水也不能喝。一滴也不行喔!」

「噢,這麼嚴格啊。」

「可是,上次我真的忍不住,偷喝了一口水。喉嚨干到不行,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想大神應該會原諒我吧?」

「一定會的。是說,修練真的好辛苦喔。」

留伊正經八百地說道。

箜升格為神的時候,會舉行慶典(有些神的慶典很熱鬧華麗,有些則不一定)。但是他從來沒聽說過,箜必須經過嚴苛的修練才能升格為神。

相較之下,人類比神還要熱衷於鍛鏈自己。這是因為神就是神,不需要修練也是神嗎?還是人類藉由鍛鏈、磨練自己的肉體與精神,企圖求得更高的境界呢?

留伊雖然是箜,但是他既不了解神,對人類也一無所知。

「就是啊,很嚴格對不對?告訴你們,還不只如此喔。」

勇芬豎起手指,左右晃動。

「真正嚴格的還在後面呢,留伊。」

「……怎麼說?」

「還有比這個更嚴苛的,如果是你,恐怕三天就會逃走了吧?」

勇芬壓低了聲音。不知何時,勇芬和科塔爾的聲音變得又粗又低,一壓低聲音就很難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到底是什麼樣的修練啊?」

「就是念書啊。」

「念書?」

「沒錯,我老爸管它叫勤學。從村子的歷史開始,包括古早的書卷、藥草的名稱、祭祀典禮的起源、外國的語言、再加上成為長老的準備……除了吃中飯時可以休息,從早到晚都排得滿滿的。」

「被強迫念書啊。」

「對,很驚人吧?我覺得我都快神經錯亂了。」

勇芬嘆了口氣,留伊見狀也跟著發出嘆息。聽起來確實很嚴苛,對於前陣子還在山野自由賓士的少年來說,無疑是在做苦工。

「我雖然很辛苦,不過科塔爾也很累呢。」

聽到勇芬這麼說,科塔爾微笑道。

「雖然我不像勇芬那麼辛苦,但我也必須儘快學會工房的工作。算是很拚命吧?對了,我也跟他一樣在念我最不拿手的書喔,留伊。」

科塔爾的哥哥是城裡最了不起的工匠,為了繼承他的盛名,目前正在工房工作。同樣也必須從早到晚做著各式各樣的工作,不只如此,結束一天的工作後,他還得閱讀數量驚人的技術書籍。科塔爾說,念書的時間是他最痛苦的時間。

「我念到腦子快要爆炸,不小心就打了瞌睡,結果老爸就用拳頭把我敲醒。好不容易念完書,鑽進被窩就會一覺到天亮,甚至連夢也沒作過,真的累斃了。」

「這樣啊……科塔爾也很辛苦呢。」

「嗯。不過,總有一天我要跟哥哥一樣,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工匠。我絕對要當上工匠,所以我要努力學習。」

「我也是。我想快點成為獨當一面的長老,讓村民幸福地生活,一想到這裡就會讓我充滿鬥志,但是念書真的很累。」

他們兩個好了不起喔。

留伊垂下雙眼,咬著嘴唇。

至於我……又是怎麼樣呢?

留伊還是留伊,跟成天玩耍的孩提時候相比,沒有太大的改變。久違的勇芬和科塔爾早已變聲、長高,肩膀也變寬,就要長大成一個健壯的成熟男人。但是留伊卻還是原本的模樣……

人類與箜的成長遠度截然不同。箜和森林的大樹一樣,會花上比人類多好幾倍的時間慢慢成長。若是升格為神,年紀就不再增長,會永遠保持原本的模樣。

永遠的少年,永遠的少女,永遠的姑娘,永遠的青年。這樣稱得上是幸福嗎?出生、成長、衰老、死去,這是人類的定數。與其像箜或是神那樣,擁有近乎永恆的生命,留伊總覺得自己比較適合人類的生路歷程。

他不禁嘆息。

「留伊?」

科塔爾盯著他的臉看。

「你怎麼了?」

「啊?沒有……沒事。」

「你一直在聽我們抱怨,真是不好意思。」

科塔爾拉起釣線,釣鉤上只掛著寂靜蟲,讓他發出失望的低吟。

「怎麼這麼說……不用道歉啊。我好久沒跟你們玩,真的很高興喔!」

「我也是。」

科塔爾笑了,一如往常的笑容,完全沒有變。勇芬也點點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也是超開心的!和你們在一起果然很快樂。可是啊,我跟科塔爾可以同時放假的日子,一年說不定只有一次,簡直就像奇蹟。這算是大神大發慈悲吧?」

「我想應該跟大神無關,我不認為祂那麼有慈悲心。」

聽到留伊說話這麼刻薄,勇芬皺起眉頭。

「喂,留伊,你不是大神的兒子嗎?說這種話可以嗎?」

「無所謂。反正我沒有跟老爸一起生活,而且我是第三百零一個孩子。我們的親子關係,跟人類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就在這時候,「啪沙!」留伊身後發出了一個小小的聲響。好像有東西掉進草叢裡。

「是什麼?」

他放下釣竿,在草叢裡摸索。

「啊……」

一隻淺紅色的小鳥橫躺在地。留伊把小鳥撿起來,雖然還有微溫,但它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是紅風鳥啊。」

科塔爾從留伊背後把頭探過來。

「對。不過……它死了。」

紅風鳥是一種叫聲很悅耳的鳥。與金色羽鳥、沓啟鳥並稱為三鳴鳥。傳說是在遙遠的過去,由一名非常喜愛歌唱的美麗少女化身而成的。

「為什麼會死掉呢?忽然掉下來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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