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 白花

「他在做什麼?」

和次郎問道。他不只是出言詢問,更投以疑惑的眼神。

樫井在做什麼?

林彌鬆開原本抱著的雙臂,聳了聳肩。

「如你所見,他在重新糊上紙拉門。」

和次郎眨了眨眼睛。

「看起來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為什麼樫井在林彌的房間重糊紙拉門呢?」

「因為弄破了。」

「弄破了?弄破紙拉門嗎?」

「沒錯。而且是兩個地方。」

和次郎輕呼一聲,面露微笑;眼角稍微下垂,眯起眼睛。這代表他對事情發展威興趣。

昨天晚上,下起了雨。雨水帶走暑氣,喚來了秋意,今天早上才停。明明只是一場雨,但昨天和今天卻是兩樣情,季節明顯改變了。

天空蔚藍,宛如從藍色底部又滲出青色般的天空。風面增添涼意,山巒的稜線分明。

和次郎從後柵門進來。他老是如此。源吾會從正門光明正大地登門造訪,也不等家人應門就擅自進屋,有時候甚至會躺在林彌的房間。不管房間主人在或不在,他好像完全都不在意。和次郎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

這倒不是因為他在乎家裡的俸祿、身分差異,而是因為他生性客氣、正直。

「又不是客人,我不好意思從正門登堂入室。」

「是喔。源吾之前從玄關進屋,而且腳也沒洗就進來,美禰氣得跑來跟我直接投訴,要我暫時禁止源吾出入。」

「被美禰白眼,源吾也坐立難安吧。」

「天曉得。那傢伙好像壓根不把美禰的心情放在心上。在我家要是被美禰瞪,肯定沒有好下場。源吾口口聲聲女人、女人,卻不曉得女人的可怕。」

「確實沒錯。」

兩人閑聊這件事,相視而笑。

和次郎今天也從後柵門穿越庭院,來到了林彌坐北朝南的和室;手上抱著老舊的包袱,而不是竹劍袋和劍道服。林彌看到那個包袱,才想到位於久坂町的私塾今天放假。上午在私塾研習經典書籍,下午到道場練劍,幾乎是林彌一成不變的每日行程。但是這幾天,行程被打亂了。

「好俐落的手藝啊。」

和次郎坐在緣廊,盯著透馬的手的動作,出聲威嘆。

「簡直像是在變魔術。」

透馬以細繩綁起袖子,用剪刀剪下淡紅色的紙;右手靈巧地動剪,剪紙楓葉接二連三地掉落在膝上。

形狀和真正的一模一樣,連邊緣的細小鋸齒都沒有少。紙拉門豎立在透馬面前,已經貼上了幾片剪紙楓葉。透馬在它們上面又重疊貼上剪紙楓葉,大聲地吁了一口氣。

「完工了。」

他起身將紙拉門嵌入原本的地方,又吁了一口氣。那種喘氣方式顯得對成品十分滿意。

「怎麼樣?這樣太陽一照,想必很美。喏,新里和山坂你們仔細看一下。」

和次郎瞄了林彌一眼,進入和室。

「這真的好漂亮。」

受到陽光照射,楓葉火紅。紙拉門上宛如浮現出秋日風景。那道光微微染紅了和次郎的臉。

「對吧?很了不起吧?呵呵,新里,怎麼樣?你原本冷清的房間因此增添了一點色彩吧?」

「樫井。」

「什麼事?要道謝的話快點說!」

「我叫你把小玉抓破的紙拉門重新糊好,可沒說半句叫你弄得這麼華麗的話唷。」

「你不喜歡嗎?」

「那還用說。這種紅通通的紙拉門像什麼話?!這樣簡直是妓院的房間。」

「真是個不懂欣賞的傢伙。再說,你明明沒去過妓院,少用那種大男人的口吻說話!」

透馬咂嘴。和次郎在一旁嘀咕:

「小玉是誰?」

「貓。它在那裡睡覺。」

林彌用下顎指了指房間角落。一隻純白的小貓繕縮在竹籠中。

「這隻貓哪來的?撿來的嗎?」

「樫井跟小和田大人要來的。」

「小和田大人是指,之前擔任大目付的小和田大人嗎?」

「是啊。」

笑容從和次郎的嘴角消失。他的表情變得僵硬。

「你們去見了小和田大人嗎?」

「是啊。」

「昨天沒來道場也沒來私塾,就是因為去見他嗎?」

「是啊。」

「你前天也沒來。去哪裡了?」

和次郎的說話方式中沒有質問的語氣,只帶有一點困惑的口吻。

「姑且不論私塾的課,你連續兩天沒練劍,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師範代擔心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原本打開去西藏町之後就要去道場,但沒想到弄到很晚……」

「西藏町?和鳥飼町完全不同方向唷。」

「思。我們去見一個人。作事方的一個名叫笠見兵藏的兄台。」

和次郎在口中低喃「笠見兵藏」之後,睜大了雙眼。他從座位上起身交相看著林彌和透馬。林彌和他四目相交,但是透馬別開眼去。他將幾片剪紙楓葉托在掌心,低頭沉思。

「呃,笠見是……」

林彌對和次郎輕輕點頭。除了殺人兇手之外,笠見兵藏是漁夫在藩主面前表演御前漁的那一晚,最靠近大哥死亡真相的人,但是……

和次郎對於結之丞的死狀所知程度和林彌不相上下。換句話說,幾乎一無所知,但他似乎好歹記得笠見兵藏這個名字。當然,他也知道一年前卸下大目付職位的小和田正近,是指揮調查命案的人物。

「你們兩個人……」

從和次郎口中發出像是硬在喉嚨的含糊聲音。

「正在重新調查那起命案嗎?」

「我們是這麼打算。」

林彌重起抱起胳臂,看了透馬的側臉一眼;然後將視線拉回和次郎身上,娓娓道出前天和昨天的事。他不打算對和次郎跟源吾有所隱瞞。

我想知道大哥的死亡真相。

這個念頭一直盤踞在心底。

結之丞的葬禮結束之後不久,林彌就跑到了小和田的宅邸和兵藏住的作事方宿舍—也曾在結之丞倒下的寺町(譯註—寺廟眾多聚集的地區)一偶佇足接近十五分鐘。即便不是通盤了解也無所謂,起碼想掌握部分真相。哪怕只是細微末節的事都好:心情宛如遭受烙刑般備受折磨。然而,不管前往哪裡、造訪誰,情況絲毫都沒改變。不曉得的事依舊不曉得,隱沒在迷霧的彼端。

「這樣不行啦。」

透馬一句話否定了林彌的話。

「新里的作法很糟糕。這種事不能悶著頭躁進;和劍道一樣。如果使蠻力,往往適得其反。越心急只會越陷入對手的圈套。」

「那,該怎麼做才好?或者應該說是,樫井打算怎麼做呢?」

林彌反問,透馬對他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看起來既像是無所畏懼,又像是天真無邪。那不知是樫井透馬這個男人獨特的笑容、笑容背後藏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性、天生心無邪念,或者截然不同的感情,林彌這一陣子隱約感覺到了透馬終歸無從窺知的一面。

「欸,廢話少說,跟我來就對了。」

「你有什麼好方法嗎?」

「沒有。」

「什麼?」

「這又不是這兩天發生的命案。調查兩年前的事,事到如今,不可能有新的線索送上門。」

林彌無言以對。或許是林彌啞口無言的表情相當滑稽,透馬放聲大笑。

「什麼臉啊?你的表情好像餌卡在喉嚨的鯽魚唷。」

「可惜我沒看過餌卡在喉嚨的鯽魚。」

「哈哈,因為一動也不動,什麼線索也掌握不到。管他有沒有方法,總之行動就對了。有些東西要展開行動之後,才看得見、聽得見。」

「你剛才不是說,不能悶著頭躁進嗎?」

「我是叫你別急。冷靜行動很重要。」

「真的假的?我總覺得跟你講話,總是被你巧妙地唬弄過去。」

「我唬弄你有什麼好處?我說,新里。」

「什麼事?」

「只要不放棄,道路就會自行開啟。只要不放棄的話……」

透馬緩緩握拳。他的動作看起來像想握住某種林彌看不見的東西。

林彌他們造訪時,笠見兵藏正在宿舍後面務農。或許他們看起來像是高級武士的子弟,兵藏放下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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