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五章

「喔,今天來了好多人耶。」

和鳩子講完電話後又過了一陣子,某個星期天的下午兩點,在私立鶯谷學園引以為傲的最新型多功能禮堂內。

平和島源一郎登上講台,彷彿站在山頂往下看一般,瞥了台下眾人一眼。他以不需使用麥克風的宏亮聲音說出第一句話。

「我上次站在這裡時也覺得場面很壯觀,不過今天的氣氛感覺更劍拔弩張,因為出現在我眼前的一張張臉孔變得不一樣了。大家的眼神都好像在看殺父仇人似的,同時又好像很不安——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緊繃情緒。嗯,我不討厭這種感覺。」

大家的表情當然不一樣。

一來,今天說是學園命運的分水嶺也不為過。況且這幾天以來,我們也卯足了勁宣傳學校即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要是沒能醞釀出這種帶火藥味的氣氛,我會感到很頭痛。反過來說,要是眾人氣氛散漫,有人挖鼻孔,有人玩手機的話,就代表我的計畫打從一開始便有了偏差。

不過最後大家的情緒變得很高漲。也因為這種高漲的情緒,才能在假日聚集到這麼多人。

學生。

教師。

畢業校友。

以及周遭區域聲援我們的居民們。

今天的公聽會來了大量的旁聽群眾,將禮堂擠得水泄不通。在如此充滿敵意的客場環境下,外公只帶著鳩子一人上去,在講台的椅子上坐下,不改其悠然自得的態度。我想就算今天來的有幾萬人或是幾十萬人,外公那輕佻且充滿魅力的笑容應該還是不會有所改變吧。

「我們就開始吧。」

外公很粗俗地在摺疊椅上盤起腿來。

「有人告訴我,今天來這裡可以看見一些有趣的東西,所以我才出現在這裡。不管你們有什麼問題、抱怨,或是想罵人、扔石頭,我統統都會接下來。相對地,拜託你們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懂嗎,隼人?」

「我會妥善安排的。」

今天擔任司儀的人是我。接到鳩子的通知,籌辦出今天這場公聽會的也是我。所以我斗膽說一句,今天的主角是我。接著,我也提高音量說話,但目的倒不是為了和我外公相抗衡。

「我會讓你看見,學生們在面對痴呆老頭的蠻橫行動時,毅然決然挺身而出的壯觀場面,所以應該不會無聊。我甚至計畫要讓你流一大身冷汗,請你要有去淋浴以及換衣服的心理準備。」

「哈哈哈!你很敢講嘛!」

外公拍著膝蓋大笑,但從我的立場來說,這麼吹噓一下還是必要的。我得擺出與外公對決的姿態,再次向大家表示,我不是理事長一派的人。除此之外,這麼做也是為了讓我煞費苦心找來的大量群眾確實和我站在同一陣線。

「誠如大家所知……」

好了。

接下來是一連串我預先設計好的橋段和把戲了。

這種場合是無法以生疏、經驗不足當借口,我要全力以赴。

「我們學校此刻正瀕臨危機,而且還是前所未有的巨大、不合理危機。」

我站在反對派和理事長派的中間,向大家行禮後開始說:

「現在的理事長平和島源一郎,透過不透明手段坐上了理事長寶座。本來光是這點就已經充分不誠實、令人無法諒解了。關於這件事,我們這些學生以及家長事前自然都不知情,就連學校的老師們也沒有接到任何告知。當然,校方確實沒有義務需要說明,即便進行許可權的委讓時沒有告訴任保人,應該也不觸及任何一條法律。而且私立鶯谷學園同時也是一間以自由、寬鬆的校風而聞名的學校。即便『上面的』有些無禮或蠻橫,一直說他的壞話也不符合禮數。我們學校原本照理說是不會出現任何問題,沒錯,原本真的不會。」

說著,我瞪了講台一眼:

「可是理事長卻輕而易舉地跨過那個界限藩籬,雖然他沒有做許多不該做的事,卻一舉做出了絕不會被原諒的事情。我們其實願意原諒很多事情,而且用不著拿前陣子的游泳大賽為例,想必大家也知道,我們大家只要興緻一來,什麼事都敢去做、去嘗試。即便如此,我們偶爾還是會想小小發飆一下,想緊緊握住拳頭,站起來——沒錯,現在正是那樣的時刻。我們是平常始終鬧烘烘,笑聲不絕於耳的和平主義者,但不是該戰鬥的時候會避而不戰的人種。這所學校理所當然受到我們學生的喜愛,也讓很多人感覺熟悉與親切。為了保護學校,我身為學生會會長,以及喜愛這學校的其中一分子,在此要向大家發誓,我一定要找出最佳辦法,去因應當前的危機!」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這番用來打頭陣的演說,獲得熱烈的掌聲。

這陣掌聲沒經過事前安排,完全是人們由衷認同而發出的迴響,象徵著占會場參與者絕大多數的反對派已經團結在一起。嗯,這兆頭不錯,要是無法匯聚民意到這地步,我們根本無法應付即將到來的戰爭。

「我們絕對要阻止廢校!我們別無選擇!」

眾人的掌聲一中斷,就有一人這樣大喊。

這位英勇發聲的仁兄,便是我能毫不猶豫大聲承認他是我摯友的鴨川太一。

「隼人——學生會會長剛才也說了,我們目前的遭遇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如果引發這一切的是颱風地震之類的天災,我們也只能無奈接受,但我們當前的處境,卻來自一個老頭子的一時興起。我不知道他有多偉大,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但被他這樣戲耍,這口氣我們怎麼咽得下去?」

太一自椅子上站起來,侃侃而談:

「要是撤掉學校真的能幫助到誰,那我還可以理解;要是因為債台高築、經營不善而必須廢校,我也能夠認命。但這次的廢校與上述情況完全無關,不只沒有關係,這項決定甚至連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都沒有。要是這種狀況能說得過去還不會引發任何爭議,我看這世界也已經走到盡頭了。就算我們仍只是孩子,也無法默不作聲地任人宰割。所以我要堅定地大聲說,我會不擇一切手段,讓老頭子撤消那毫無意義的決定。我們目前只有從事和平的反對運動,所作所為都沒有偏離高中生的本分——但在這邊我要事先聲明,我已經做好準備,視發展的情況,今後或許會採取更為激烈的行動!」

太一強而有力地做出結論,並瞪了講台上的問題人物一眼。

但被瞪的外公反而不停點頭,眼裡散發出熱切的光芒,就像個想知道故事書之後有何發展的小孩一樣,讓太一瞬間啞口無言。

「請……請問,我可以接著發言嗎?」

這次站起身的是佐藤同學。

為了這一天,大家所鍾愛的風紀委員長似乎準備了一份講稿。她看著手上的講稿,開口表示:

「在理事長決定要廢校之後,我針對這間學校以及理事長的身分做了許多調查。啊,當然這是我個人擅自作主的決定,所進行的調查也僅限於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所以無法保證每一項細節都一定正確無誤,請大家在聽我接下來的說明時,別忘了這個前提。」

她清了清喉嚨後開始說:

「第一條是理事長與本學園的關係。由於現任理事長非常輕而易舉地就任理事長的職位,讓我產生一個猜想,就是平和島源一郎先生和鶯谷學圜或許有極深的關係——比方說他和創立者之間有血緣關係,又或者原本就對學園有巨額的資金援助……但就我查到的結果,理事長和學園之間完全沒有類似的關係。這件事也意味著,現任理事長應該是在極短的時間內,使用他的權力與資金,以強迫的手段獲取我們的學園。」

佐藤同學有些沒自信地朗讀報告。

她手裡的資料是我在推動反對運動時委託她進行調查的。她動員身邊的風紀委員們,大家到處問話探聽,幫忙找到相關資料來佐證我原先的假設。

「我們另外還查了一下學園的財務狀況。鶯谷學園雖然並未知名到全國家喻戶曉的地步,但在我們這個地區仍是一間深受好評的學校法人,每年一直有在增加意願入學者,因此來自捐款和學校債券方面的資金也很豐厚。我們近來花了不少錢在修護操場、興建多功能禮堂,所以學校也不是沒有負債,但金額尚在我們可以返還無礙的範圍內。簡單說,我們的財務狀況很優良,沒有任何必須突然廢校的理由——」

說完這部分,佐藤同學又繼續進行其他鉅細靡遺的報告。

她不太會說話,但勝在誠懇無比,所以她的報告博得了眾人的好感。她的口氣含蓄,所有的判斷始終都有客觀資訊做後盾,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她有積極彈劾理事長一方的念頭,這一點也帶來正面的效益。

佐藤同學念完調查報告,婉轉地讓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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