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暗河

本月二十七日下午,C市紅園區原機床廠職工宿舍1號樓二單元303室發現一具成年男屍。報案人為302室居民焦某,因死者家中傳來臭味,焦某在敲門詢問時發現房門未鎖,入室後發現臭味更加濃烈,遂報警。警方到達現場後,在衛生間的浴缸里發現一具成年男性屍體,經焦某辨認後,為303室屋主。經初步現場勘查,303室內凌亂不堪,有翻動過的痕迹,但未留下有價值的足跡及指紋,疑案發後被人為清掃過。

死者景旭,男,29歲,未婚。生前系城灣賓館保安員。屍體全長172厘米。屍斑顏色濃重,呈暗紅色,主要分布於右腰背部、右臀部、右大腿外側、左大腿上段內側等處,並有密集的點狀出血,指壓不褪;全身屍僵緩解。顏面部青紫。雙眼結膜片狀出血,角膜渾濁。頭皮多處陳舊裂傷,顱骨、顱內無異常。舌骨、甲狀軟骨無骨折。一條晾衣繩環繞於頸部,頸部深層軟組織出血。氣管腔內有血性泡沫狀液體,雙肺部明顯淤血,心、肺表面有出血點。第七肋骨骨折,第八肋骨骨裂。食道內有乳糜狀液體,胃內容物約八十克,可見成形的桔梗及乳糜狀液體。膀胱空虛。陰莖缺失,創面凹凸,瘢痕形成。右手腕關節處小片狀皮下出血,小指、無名指、中指離斷,肌肉層內發現木質牙籤。

分析意見:

死因:死者系被晾衣繩環繞頸部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損傷成因:頭皮陳舊裂傷符合硬物作用所致;第七肋骨骨折,第八肋骨骨裂符合硬物作用所致;陰莖缺失符合硬物作用所致;頸部損傷符合扼壓所致;右手腕關節處小片狀皮下出血屬掙扎抵抗時形成;小指、無名指、中指離斷屬銳器切割所致。

死亡時間:根據屍檢發現屍斑已經固定、屍僵緩解、角膜渾濁等情況,死亡時間在首次檢驗屍體前二十四小時以上。胃內有成形的桔梗及乳糜狀液體,推斷死者在餐後兩小時左右死亡。

被害狀態:從頭皮多處陳舊裂傷及骨折和骨裂情況來看,死者在被害前七十二小時左右曾遭暴力毆打;手指離斷傷為被害當天所留,從浴缸及牆壁上多處噴濺血點來看,作案地點就在衛生間的浴缸內。

被害場所:死者家中。

犯罪分子人數、特徵及與被害人的關係:犯罪分子人數不明;從手段的殘忍程度看應屬男性作案,且與被害人相識。

犯罪動機:死者系賓館的保安員,接觸人員層次複雜。根據調查走訪,死者生前生活作風糜爛,有多次前科劣跡,結合死者在案發前曾遭暴力毆打,以及斷指及插牙籤等虐待手段,報復殺人的可能性很大。

案件上報到市局後,警方迅速鎖定幾名犯罪嫌疑人並一一展開調查。其中,市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鄭霖(已停職)、隊員馮若海(已停職)、展鴻(已停職)嫌疑最大。經調查,三人均有不在場證明,嫌疑被排除。

警方從電信部門調取死者的通訊記錄後,發現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方木曾與死者聯繫過,經調查,方木在案發當天與同屬「9.22」專案組的組員肖望外出查案,嫌疑被排除。後經群眾反映,死者景旭曾在案發前幾天在麗華酒店與人衝突並遭毆打。經調查,打人的是徐合喜(男,二十六歲,無業,曾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六個月)、徐合喜的女友程艷波(女,二十二歲,牽牛花歌城的陪侍人員)及徐合喜的幾個朋友。據查,死者在牽牛花歌城消費時曾與程艷波發生過摩擦。至此,徐合喜等人的作案嫌疑上升。

這麼長時間以來,方木還是第一次在市局看到鄭霖。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皮衣穿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看到方木走過來,鄭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頓時放出鷹隼般的光芒。

「你好。」鄭霖的語氣冷冰冰的,問候中絲毫沒有善意。

「你在這兒幹嗎?」方木停下腳步,站在距離鄭霖一米左右的地方。

「訊問。」鄭霖簡短地回答,向旁邊的第二訊問室努努嘴,「小海在裡面。」

「哦。」方木低下頭,準備繞過他走開。

「你為什麼會被當做嫌疑人?」鄭霖橫過身子,攔住方木的去路,「你給那小子打過電話?」

「這與你無關。」方木直盯著鄭霖的眼睛,「別忘了你也是嫌疑人。」

「嘿嘿。」鄭霖咧咧嘴,「我倒真希望是我乾的。斷指、牙籤——真過癮。」

方木苦笑了一下,垂下眼睛,「你他媽是瘋子。」

「哈哈哈。」鄭霖大笑起來,連連在方木肩膀上拍打著。路過的人無論是警察還是辦事的群眾,無不側目。

忽然,鄭霖的笑聲戛然而止,那隻拍打的手轉而死死抓住了方木的肩膀。「他們在找什麼?」鄭霖微眯著雙眼,語調中透出刺骨的寒意,「斷指、牙籤,那是逼供——你也在找,對吧?」

方木並不覺得詫異。一般刑偵人員會把景旭被殺的現場解讀為報復殺人,但是絕對騙不了鄭霖。方木曾想過把實情告訴鄭霖,可是以他現在的心態,搞不好又要出事。拯救老邢已經是難上加難,不能再失去鄭霖了。

「我不知道。」方木面無表情地拉開他的手,轉身就走,剛邁出幾步,就看見一個大個子從衛生間里甩著濕漉漉的手走出來。是阿展。

阿展只瞄了鄭霖一眼,就擋住了方木的去路。

這時,鄭霖的聲音從方木的身後響起,和剛才的冷酷不同,他的語調中充滿了感傷。

「九五年,我和老邢在楊家店抓毒販子,我剛衝進院子就被撂倒了。對方有三支五六式全自動,還有兩支五連發。我趴在地上,身邊的子彈就跟下雨似的。我心想完了,這下交待在這裡了。」他獃獃地看著牆壁,「是老邢把我拖出了院子,他那件防彈衣里嵌著的子彈,摳都摳不出來……」

方木轉過身,看著喃喃自語的鄭霖。

「所以,我這條命是老邢的。」鄭霖收回目光,轉而盯著方木,「無論怎樣,我也要救老邢!」

方木默默地看了他幾秒鐘,低聲說道:「現在,你還是先保住你自己吧。」

「方木!」鄭霖暴喝一聲,目光漸漸陰冷下來,「你不要逼我。為了老邢,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知道。」方木毫不退讓,「這就是我不信任你的原因!」

景旭被害實在出乎方木的預料。當時只有他和景旭在場,不存在泄密的可能。究竟是誰搶先一步?看到景旭的慘狀時,方木第一個想到的的確是鄭霖,正如他所說,為了老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但是這種想法很快就被方木排除了,鄭霖雖然幾乎失去理智,但是還不至於下這麼狠的手。而且,鄭霖剛才的問話,也證明他的確不知道錄像帶的事。徐合喜那些人雖然兇狠,但是不會有殺人的膽量。幹掉景旭的,應該是那個組織里的人。方木心裡清楚,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交易錄像帶的事情已經暴露,自己在暗中調查的事肯定也已經被對方知曉。現在最危險的,就是方木自己。

三個人僵持在走廊里,誰都一言不發,氣氛卻越來越緊張。這時,一間辦公室的門開了,邊平探出腦袋,看到垂手肅立的三人,不由得愣了一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方木把目光從鄭霖臉上移開,問道:「有事?」

「有事。」邊平招手讓方木過去,等他走近,小聲說,「有人打電話去公安廳找你。」

「嗯?」方木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誰啊?」

「不知道,只留了一個電話號碼。」邊平遞給方木一張紙,「你小子的電話怎麼關機了?」

方木摸出手機,原來是沒電了。

「在這兒打吧。」邊平把桌上的電話機推過去。

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女人。方木自報身份,對方卻有些慌亂起來。

「嗯……我是S市第二人民醫院普外科的護士,你……你有東西落在這裡了。」

「哦?」方木感到奇怪,當時自己被陸大春暴毆一頓後,又被扒掉衣服推下車。那個好心的貨車司機把他送到醫院時,身上已經再無他物了,「是什麼?」

「從你左腿里取出來的……一張手機存儲卡。」

沉默而危險的男人似乎總是容易引起那些情竇初開的少女的青睞。S市第二人民醫院普外科的丁燕護士很想再見那個安靜的患者一面。他的突然離去,讓那張本來應該歸還給他的存儲卡被當做了醫療垃圾處理。可是,丁燕卻把它悄悄留了下來,還通過醫保系統查到了這個患者的姓名和工作單位——一個年輕的警察。

受傷的警察,清純的護士,一次邂逅,一個小小的信物——多麼像愛情電影里的情節啊。

丁燕護士的美好幻想在幾個小時後被擊得粉碎。那個警察用近乎粗暴的動作從她手裡奪過那張手機存儲卡,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精心修飾的指甲。丁護士有些委屈,可是看到他望著手心裡的存儲卡發愣的樣子,丁護士又心軟了。

「怎麼了?」她好奇地問道,「這是你的東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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