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盲魚

第二天一早,方木在睡夢中猛然醒來,眼前似乎有朦朧的白光。稍稍清醒點之後,方木意識到那道白光來自於窗外,他起身下床,拉開薄薄的窗帘,看到漫天大雪正從鉛灰色的天空中徐徐落下。

半個小時後,陸大春踩著厚厚的積雪來到崔寡婦家。他告訴方木,出山的路已經被大雪封死了。「看來你得多待幾天了。」他不無遺憾地說。

方木倒暗自慶幸——這下有機會調查陸家村了。

崔寡婦熱情地留陸大春吃早飯,陸大春擺手拒絕了,說還得趕回去。方木看看陸大春腳上幾乎被雪水浸透的鞋子,隨口問道:「還麻煩你跑一趟,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她家沒電話。」陸大春沖崔寡婦努努嘴,「村裡就一部電話,在我爹家。」

「你爹是?」

「呵呵,我忘記告訴你了,我爹就是村長陸天長。」陸大春笑笑,「有事就去我爹那兒打電話吧。」

「那倒不必,我有手機。」

陸大春又笑了,「那玩意兒在咱這兒沒用的,不信你看看。」

「哦?」方木掏出手機一看,果真一點信號都接收不到。

「你就安心待著吧,路一通了,我就送你出去。」陸大春頓了頓,又強調道,「我爹讓我告訴你,沒事別出去瞎轉悠。封山了,山裡的狼找不到吃食,有時會跑到村子裡來。」

方木連連答應,陸大春又扭過臉去囑咐崔寡婦好好招待方木,說罷,就起身走了。方木送他到院子外,看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雪幕中。也許是大雪的原因,村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看不見。方木看看左右的民居,驚奇地發現除了崔寡婦家之外,周圍的幾間房子都是新蓋的,連樣式都幾乎一模一樣。

大雪很快就在方木身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越來越重的寒意也透過衣物沁入方木的體內,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隨後,恐懼感也油然而生。

大雪封山。

沒有手機信號的村莊。

這就是與世隔絕。

吃早飯的時候,餐桌上多了一個女孩,不用說,這一定是崔寡婦的女兒。

崔寡婦只是簡單地說了句「這是我女兒,陸海燕」,就不再說話了。陸海燕的話也不多,一直在悶頭扒飯,不時偷偷地從眼角瞟方木一眼。

早餐很豐盛,有魚有肉,方木卻食不甘味。母女二人的沉默讓他覺得有些尷尬,沒話找話地說了幾句,卻回應寥寥,最後乾脆放棄,專心吃飯。吃過飯,又無事可做。陸海燕放下碗筷就躲進自己的房間里,崔寡婦收拾好碗筷後,又在看《還珠格格》。方木覺得無聊,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堂屋門口看雪。

漫天的雪幕給人一種視線無限延伸的錯覺,似乎所有的事物都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方木看著不斷落下的雪花,心情也漸漸低落。

幫老邢脫罪的事至今也沒什麼進展,而原本看似簡單的案情卻越來越複雜。城灣賓館裡的女屍下落不明,景旭的證詞一下子廢掉了鄭霖三人,丁樹成被害,百鑫浴宮被焚毀……似乎每一處疑點都有一個線索,又統統無法追查下去。陸璐的憑空出現讓這一切有了轉機,而一切謎團的答案,也許就在這個小山村裡。

想到這些,方木略略提起些精神,剛一抬頭,卻發現陸海燕正站在自己身邊,神情寂寥地看著大雪。

她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穿著打扮有著農村姑娘特有的鄉土氣息,身上的衣物雖然時髦,卻並不合身。看得出她在不久前剛剛哭過,眼睛周圍尚未消腫。

也許是注意到方木正在觀察她,陸海燕顯得有些不安,似乎隨時打算抽身離去。方木不想放過這個攀談的機會,開口問道:「你叫陸海燕吧?」

姑娘低下頭,「嗯。」

「多大了?」

「二十三。」

「我比你大,你叫我方哥吧。」

「嗯。」陸海燕抬起頭,充滿好奇地看著方木,「你是從城裡來的?」

「嗯,C市。」

「C市……」陸海燕低聲念叨著,似乎是一個很陌生的辭彙,「比S市還大吧?」

「是的,去過C市么?」

「沒有。」姑娘的神情更加寂寥,「我連S市都沒去過。」

「哦?」方木扭頭看看堂屋裡的液晶電視,「你家的條件並不差啊,怎麼會連這麼近的城市都沒去過?」

陸海燕撇撇嘴,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有錢有什麼用?待在這裡,跟坐牢似的。」

方木一愣,「坐牢?」

陸海燕笑笑,並不作答,而是開口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哦,我是攝影家協會的,來拍幾張照片。」

「這破地方有什麼好拍的。」

「當然有,今天的雪景就不錯。」方木想了想,「要不,你帶我四處走走?」

陸海燕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她讓方木在院子里等一會兒,自己去披件衣服。再出來的時候,陸海燕身上多了一件貂皮大衣,同其他的衣物一樣,奢華,卻並不適合她。也許是方木眼中的詫異被她誤解為驚艷,陸海燕最初還有些小小的自得,竭力想讓自己看上去富貴典雅,然而越這樣做,反而越顯得無知俗氣。

大雪仍在紛紛揚揚地下著,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陸海燕和方木在村子裡並肩緩行,所到之處,只留下他們的足跡。已經接近晌午了,村子裡依然靜悄悄的,如果不是那些房頂飄出的炊煙,幾乎讓人認為這是一個無人居住的村莊。陸海燕目不斜視地走著,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方木為了展示自己所謂攝影師的身份,不得不時常拍幾張照片來充數。

即使在鏡頭中,方木也意識到了這個村莊的不同尋常。不僅所有的房屋都大致相同,而且在農村很常見的豬圈雞舍在這裡都看不到。從各家門前丟棄的垃圾來看,日常消費品中不乏高檔煙酒。

他們靠什麼獲得如此富裕的生活?

村子很小,方木和陸海燕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一遍。站在村口,陸海燕轉過身對方木聳聳肩膀。「我說吧,這地方很沒意思的。」

方木不這麼想,他覺得恰恰相反——陸家村很有意思。

這時,臨街的一棟房子開了門,一個頭髮蓬亂的矮胖女人拎著一隻塑料桶踉蹌而出,剛走到門口,就把滿滿一桶髒水潑在街面上。方木連忙拉著陸海燕向後躲,還是被濺到了幾滴。

「哎呀呀,對不住對不住。」女人抬頭一看,語氣立刻變得滿不在乎,「是燕子啊,這丫頭,走路也不看著點兒。」

陸海燕看著矮胖女人,一臉怨氣,而當她看到女人身上穿著跟她一模一樣的貂皮大衣時,神情中又多了一絲不屑。

矮胖女人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著方木,嘎嘎地笑起來:「你家姑爺啊,燕子?」

「說什麼呢?」陸海燕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人家是城裡來的攝影師!」

矮胖女人倒不關心方木的身份,湊過來問陸海燕:「燕子,不是今天發東西么?咋還不送來?」

陸海燕沒好氣地答道:「我哪知道?」

「你去問問大春嘛。」矮胖女人促狹地擠擠眼睛,「你開口,大春肯定聽。」

陸海燕的臉色一變,拉起方木就走。

一直走出百餘米,陸海燕才放開方木,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方木追上去,看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帶我到地里看看?」

「哦?」陸海燕似乎在想心事,有些心不在焉,「啥也沒種,有啥好看的?」說罷,她就像下了決心似的,在一個路口右轉,疾步而去。

方木不明就裡,只能快步跟上。

幾分鐘後,陸海燕徑直走進一個大院子,還沒走到門口,就大喊「陸大春,陸大春」。

很快,陸大春披著外套,趿拉著鞋奔了出來,看見陸海燕,頓時滿面喜色。「燕子……」忽然,他看到了尾隨而至的方木,笑容頓時僵在嘴角,「你……你怎麼也來了?」

陸海燕走到陸大春面前,劈頭就問:「大春,我弟弟……」

「進屋說,進屋說。」陸大春立刻打斷了她的話,轉頭對方木說,「你要打電話是吧?右邊第三家就是我爹家,你去那裡打電話吧。」說罷,就把陸海燕拽進屋裡,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方木四下看看,躲在旁邊房子的屋檐下,點燃了一根煙。

第二根煙剛吸完,就看見陸海燕從陸大春家裡大步走出,邊走邊抹眼淚。方木見陸大春沒有出來,急忙跟過去。「你怎麼了?」

陸海燕沒有回答他,幾乎是一溜小跑地回了家。

此後的整整一個下午,陸海燕都躲在房間里沒有出來。崔寡婦依舊木雕泥塑般坐在堂屋裡看《還珠格格》。方木試著問她為什麼不看別的節目,崔寡婦答這裡根本沒有衛星信號,只能看影碟。

「哦?」方木吃驚地揚起眉毛,「這日子豈不是……太單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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