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重逢

城灣賓館殺人案的調查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邢至森還是堅持自己的說法。從法律上來講,如果胡英博的確殺了人,並在樓梯間裏手持疑似兇器的東西向邢至森進行攻擊,那麼邢至森開槍將其擊斃的行為就屬於意外事件,不能按照犯罪處理。相反,如果不能證明胡英博的確殺了人,那麼老邢就必須承擔刑事責任。依據現有證據來看,老邢的話無法得到證實。本著謹慎從事的原則,調查組決定對老邢進行測謊,如果老邢通過測謊,案件將繼續調查,如果不能通過測謊,則將本案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為此,調查組專門召開了一個內部會議。作為公安廳派出的協助人員,邊平和方木也參加了會議。

政法委書記出席了會議並作了重要發言,措辭嚴厲,其中不乏警告的味道。他要求調查組必須排除一切外來干擾,秉公處理此事。為了杜絕包庇與袒護,除了邀請瀋陽的專家來給老邢測謊,還徵調了異地幹警參與調查。從市局局長到下面的幹警,不少人面露慍色,但事關重大,不好提出異議,也只能接受命令。整個會議都在極度壓抑的氣氛中進行,除了義正詞嚴的書記,其他人的發言都惜字如金,極其謹慎。所以,當政法委書記宣布暫時休會的時候,立刻有一大半人跑到會議室外面去透氣。

方木和邊平站在走廊里抽煙,一時無語。身邊的人或高談闊論,或展腰擴胸,方木忽然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因為他不可能把自己和那個「犯罪嫌疑人」對立起來,即使是冷眼旁觀也做不到。正當幾個人在低聲討論如果老邢入獄,最有可能提拔誰做副局長的時候,方木再也忍不住了,大聲插了一句:「老邢會回來的。」

那幾個人一愣,隨即就訕笑著散開。方木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肩膀,是邊平。

邊平示意他閉嘴,卻並不看他,而是盯著院子里的落葉出神。已經是深秋了,又剛下過一場雨,天地間一片肅殺景象。

「天涼了。」邊平蹍熄煙頭,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也不知老邢那邊冷不冷。」

方木還有些余怒未消,「老邢還他媽在呢,這幫王八蛋就開始打算要接替他了!」

「你老實點吧。」邊平不客氣地說,「低調些,否則把你踢出調查組,你還給老邢幫個屁忙!」

他看看那些依舊在竊竊私語的人,「官場就是這樣,有人下去,才會有人上來——那些有可能做副局長的自然就希望他翻不過身來。」

方木不說話了,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鄭霖。

也許他就是那些渴望取代老邢的人中的一個。

復會的時候,書記身邊多了幾個人,應該就是各地抽調上來的幹警。方木心裡有事,瞥了一眼,就回到座位上悶頭抽煙。書記逐一介紹這些幹警時,一個名字忽然讓方木醒過神來。

「肖望,S市局的。」

肖望站起身來向眾人致意,迎面遇到了方木詫異的目光。他沖方木笑笑,親切地擠擠眼睛。

方木的心情略好了些。肖望算是自己人,通過他,方木也好掌握調查動向。

散會後,不待方木過去,肖望立刻就湊了過來,先跟邊平打了聲招呼,就一把攬住方木的肩膀。

「我就覺得能遇到你小子!」肖望嘻嘻哈哈地說,「果不其然!」

「我可沒想到。」方木掃視了一下四周,低聲問道,「你分管哪些工作?」

「先不談工作。」肖望挑挑眉毛,「我到了你的地盤了,也不請我喝頓酒?」

晚餐安排在一家炭火生烤羊腿店。肖望張羅著吃本地特色菜,方木對吃吃喝喝的事情不在行,就近找了一家新開的店面。好在肖望也不怎麼挑剔,喝著啤酒,吃著羊腿,忙得不亦樂乎。

邊平沒有參加這個飯局,方木很了解他的想法:肖望算是方木的熟人,沒有旁人在場,更容易溝通些。

酒過三巡,羊腿也吃了大半隻。肖望心滿意足地抹抹嘴巴,似乎意猶未盡。

「真香,到底是省會啊,S市那種小地方可找不到這樣的店……哎呀!」肖望一拍腦門,「王局和鄧支隊,還有徐桐,托我給你帶了東西呢,喝點酒,我差點給忘了。」

「嗯?」

「軟棗。」肖望從包里掏出一個大塑料盒子,「我們S市山裡的特產,你肯定沒吃過。」

「太客氣了。」方木接過盒子,「回去替我多謝他們。」

「這是小意思。」肖望一揮手,「你可是幫了我們大忙。」

「應該的。」方木笑笑,「案子怎樣了?」

「進行得挺順利。」肖望點燃一根煙,又遞給方木一根,「不過據說梁澤昊和裴嵐之間弄得挺緊張。」

「哦?」

「裴嵐被人拍了那樣的錄像,梁澤昊心裡能痛快么?」肖望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聽說裴嵐剛被救出來,梁澤昊就私下裡委託醫院給她做婦科檢查。」

方木想起那天梁澤昊在樓梯上的神秘樣子,心裡一陣噁心。

「做男朋友的,那時候應該多安慰裴嵐才是。」方木搖搖頭,「這小子太不男人了。」

「咳!」肖望彈彈煙灰,「這種人的心態,我們是理解不了的。」

方木聳聳肩膀,「在C市能工作多久?」

「現在還不知道,我估計案件送到法院之後,我們也就該回原單位了。」肖望湊過來,低聲問道,「據說出事的是個副局長?」

「嗯。」

「他殺了人?」

「涉嫌殺人。」方木忍不住糾正道,「給你安排什麼任務了?」

「估計是外線調查。」肖望略略嚴肅了一些,「看起來,這次上頭很重視,調查組的人大多是C市市局之外的人——外人調查,大概能放開些手腳。」

「嗯。」方木無奈地點點頭,「這樣的局面,恐怕在本市還是第一次。」

「我也奇怪了,」肖望突然笑笑,「高官落馬,多數是因為受賄、徇私枉法什麼的。動手殺人,倒是第一次聽說。」

「是啊。」方木盯著眼前依舊紅亮的炭火若有所思,「這就是需要我們去查清的事情了。」

「不管怎麼說,能再次跟你合作我很高興。」肖望鄭重其事地伸過手來,「我相信,咱們倆在一起,能幹成大事。」

方木笑了,在那團滾熱的火焰上方握住了肖望的手。

紅燈。

梁四海規規矩矩地把車停在等候線以外。此刻的他看起來和那個坐在寬大老闆台後面的梁總判若兩人——一身工裝,頭戴棒球帽,宛若一個普普通通的貨車司機。

這個紅燈持續的時間比較長。他伸手打開工具箱,裡面塞著幾盒香煙。梁四海猶豫了一下,挑選了最便宜的雲煙,抽出一支點燃。很快,煙霧在完全密閉的駕駛室里瀰漫開來。他並不喜歡煙草的味道,只是在特別需要保持清醒的時候才會抽上一根。

此刻就是。

紅燈變綠。梁四海立刻掐滅香煙,心想找到機會就把那幾盒軟包中華和蘇煙扔掉——一個貨車司機抽如此高檔的煙,會讓人起疑心的。

他親力親為,就是不允許這一過程有任何紕漏。

發動汽車的那一刻,他似乎聽到後面的車廂里傳出某種聲響。他立刻緊張起來,仔細去聽,那聲響似乎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後面的車已經不耐煩地按起喇叭,梁四海迅速調整表情,發動汽車疾馳而去。

經過收費站,上了高速路之後,梁四海略略放鬆了一些。關注路面的同時,他不時聽聽車廂里的動靜,確認再無聲響後,他才徹底放下心來。進口麻醉劑的效果還是令人滿意的,下次要多買些。

即使是在下午,晚秋的空氣中仍有絲絲涼意。高速路兩邊是剛剛被收割過的麥田,一些被遺棄的麥秸堆在田邊悶悶地燒著。沒有風,那些或濃或淡的煙霧垂直升向天空,好似古代報警的狼煙。想到這裡,梁四海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兩邊的麥田不就像剛剛經歷過生死相搏的戰場么?那些燃燒的,就是死難者的骸骨吧。

生活就是戰場。

梁四海踩下油門,貨車的速度陡然提升起來,把那些荒蕪的麥田和濃煙都甩在身後。

倖存者就是勝利者。

大約四十分鐘後,高速路邊上的指示牌顯示前方就是S市。梁四海在距離收費站最近的一個路口下了高速,駛上一條國道。道路兩邊的景色大致相同,梁四海也不再加以關注,臉上的表情顯得越發嚴肅。半小時後,一座山在前方漸漸顯出輪廓,梁四海的車再次轉入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一路顛簸著向前駛去。在田裡勞作的農人對梁四海的車熟視無睹,頂多抬起頭來麻木地瞥上一眼,就又低下頭繼續擺弄著腳下的土地。

快接近山腳時,一條更為隱蔽的小路出現了。說是路,其實只是兩塊巨大山石之間的空隙而已。雖然已是深秋,但山腳下的樹叢還沒有完全枯敗,依舊頂著一點點綠垂死掙扎著。在草木的遮掩下,這條小路若隱若現,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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