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贈予之物 白日之下

在店門前發現它,僅是偶然,也是極大的幸運。

向老闆探詢後,只見老闆靦腆地抓了抓頭。

「不,這不是我們店裡拍的。很久以前,有人在附近的路邊撿到這張照片,送到我們店裡來。我們是開照相館的,也難怪別人會誤會。照片又薄又輕,大概是有人掉了,被風吹到附近吧!」

那張照片就放在櫥窗里的某個相框之中。畫質低劣的它混在高級相機拍下的照片里,顯得十分突兀,引人側目,而照片中拍攝的人物更加吸引人心。

「一來這張照片拍得很棒,二來我也不好意思隨便丟掉別人的照片,所以就擺在櫥窗里展示了。雖然不知道是誰的照片,但我想只要放在店門前,總有一天,本人應該會發現吧!」

老関眯著眼笑道。

照片中的笑容純真又溫柔,讓觀看者的心也暖和起來。不難理解老闆為何會中意這張照片。不過,照片非常老舊,老闆所說的「很久以前」指的應該是將近二十年前了吧。即使照片中的人出現,老闆可能也認不出來,或許連本人都不會察覺照片中的便是自己。

「如果能物歸原主就好了。我不知這個人現在是什麼表情,但他看到這張照片時若能露出笑容就好。照片留下的不只是景色,還有情感。這笑臉雖然是過去的事物。現在也依然閃耀著光芒。

哎呀,我這番話好像太噁心啦!哎,小兄弟,你真是個不可忍議的人,讓我話匣子一開就沒完沒了。咦?小兄弟,你該不會是這張照片的——」

即使經過漫長的歲月,人事已非,這雙眼睛依然能夠辨別出昔日的容貌。照片中的笑容源自何處,這雙眼睛也知道。

* * *

增子把載著雪路的迷你寶馬停在縣市交界的鄉間小路路肩上。他們到國道沿線的某間速食店點購速食外帶,在車內解決了午餐。雪路的外表雖然是個小混混,但由於出身良好,對這類食物的味道難以適應,頻頻皺眉。增子則正好相反,吃光了三個漢堡、一份大薯和可樂。真不知道這些食物是怎麼塞進那苗條的身軀里?雪路光看就想吐了。

「還是垃圾食物好,便宜又能填飽肚子,最重要的是很方便,最適合刑警的工作了。」

「要論適合,我覺得紅豆麵包加牛奶更好。」

「這種組合的確最正統,但是你不覺得缺了什麼嗎?還是要吃肉才有飽足感。」

「那不重要啦!目的地還沒到嗎?會先吃輕食墊墊肚子,代表路途還很遠?」

「別誤會,只是我想吃而已。目的地就快到了,走路花不了五分鐘。」

喂喂喂,既然這樣,幹嘛不先把事情解決,再去吃一頓像樣的午餐啊?然而雪路轉念一想,和增子兩人對坐共進午餐,畫面實在太不協調了,或許現在這樣反而比較好。

增子再度發動車子,駛進老舊公寓的院落之後,停下了車。

她按了公寓二樓第一戶人家的門鈴,身後的雪路不自在地環顧四周。

聽說自由記者山田的家屬就住在這裡。山田遺留下來的「山田手冊」中詳細記載著政經界重量級人物的貪瀆情事,對於相關人士而言是本足以致命的手冊,想必有許多人瘋狂找尋,不難想像家屬曾遭受多少執拗的恐嚇,難怪要躲在這種地方生活。一想到登門造訪的自己或許也和糾纏家屬的人差不多,愧疚便油然而生。

雪路突然發現增子正看著自己,不禁皺起眉頭來。

「……幹嘛?」

「沒什麼。沒想到雪路雅彥還挺可愛的。」

增子露出了極為罕見的笑容。雪路悲傷發寒,宛如內心被看穿了一般,覺得渾身不自在。每次碰上這個人都是這樣,媽的。

等了許久,門後總算出現了人的氣息。

「我是增子,之前打過電話。」

增子立刻說道。她沒報出警察身分,應該是顧慮到鄰居的觀感吧?

門扉輕輕開啟,一名女性從掛著門鏈的門縫之間露出臉來。她凝視著增子和背後的雪路,又暫時關上門,解下門鏈,把門打開。

「…………請進。」

雪路等人進入屋內,在客廳的桌邊面對面坐下來,並互相自我介紹。

女性名叫山田一惠,是自由記者山田快正的獨生女,今年二十三歲。她的個子很高,細長上挑的眼睛給人一種潑辣的印象,但是名美女。

「我的問題可能有些冒犯,不要緊嗎?」

增子事先聲明,一惠點了點頭。

「沒關係。我不喜歡拐彎抹角,請開門見山地說吧!」

「好。令尊山田快正先生生前隨身攜帶的手冊——通稱『山田手冊』,現在在哪裡?如果你知道些什麼消息,能不能告訴我?」

一惠盯著增子和雪路瞧,微微地吐了口氣。

「過去找上門來詢問同樣問題的人,大概有上百個吧!刑警也佔了其中一成左右。而我的回答每次都一樣。」

「很抱歉,警界內部很複雜,每個部門都得各自寫報告,而且資訊互不相通,所以才會一再詢問相同的問題。」

「我知道,所以我也認命了,不再計較這些小事。每次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這個答案……想必你無法接受吧?」

面對一惠的挑釁,增子的神色絲毫未變,反而是坐在一旁的雪路莫名緊張,一口喝盡一惠招待的茶水掩飾。

——增子小姐很難纏,這個叫一惠的女人也不好惹。這兩個人有點像,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氣氛有夠尷尬。

此時,一惠又直盯著雪路瞧。

「幹嘛?」

「不……雪路先生怎麼會來?你應該是刑警小姐的朋友,不是警察吧?」

「我只是個小混混而已,根本沒聽過什麼『山田手冊』。我是抱著學習的心態跟來的。」

「你沒聽過?真的?」

「啊?」

一惠沉默下來,陷入思索。怎麼搞的?真恐怖。

「令尊是在十八年前過世的,之後你和令堂一直在尋找『山田手冊』,直到今天。」

「那是我爸爸的遺物,當然要找。我不知道那本手冊有什麼價值,我們只是想拿回爸爸的東西而已。每次有人問我手冊在哪裡,我都會想說:『我們才想知道呢!』」

「你應該有線索吧?來訪的有上百人,收集到的情報就有上百人份。你應該可以從來訪者透露的情報推測出什麼才對。」

「你說得沒錯。我明明什麼也沒問,他們卻自顧自地說了一堆。尤其是警察,大概是在不明就裡的狀態之下被迫跑腿吧,他們倒是說了不少上司的壞話。」

一惠似乎在打哈哈。增子凝視著她片刻,手肘抵著桌面,手指交握,說道:

「抱歉,我該問得更深入一點。」

增子的眼中帶著威嚇的光芒,接下來說出的話語令雪路也大吃一驚。

「五年多前,有沒有一個叫雪路勝彥的年輕人來找過你?」

「————」

一惠瞪大眼睛。

「他是這小子的親生哥哥。尋找『山田手冊』,勢必得追溯十八年前的山田快正兇殺案。案子本身隨著兇手落網而解決了,但是手冊則另當別論。我曾到相關處所打聽過許多次。」

十八年前增子還是學生,當然尚未成為刑警。她應該是分發到公安部後才開始調查的吧?

「兄——我、我哥來這裡幹嘛?」

「不是為了找手冊,就是為了調查十八年前的案子。我打聽消息的時候,常聽到雪路勝彥的名字,或許是因為他是雪路顧問的兒子,一舉一動格外引人注目。」

這麼一提,雪路想起了從前熊谷也提過類似的話題。雪路這才明白增子帶自己來這的用意。「想當然耳,他一定也來過這裡。我懷疑雪路勝彥就是手冊的持有人。」

「可是,勝彥先生已經……」

「你會這麼說,就等於承認你認識他,對吧?」

一惠死了心,抬起頭來,轉向雪路說:

「你的哥哥的確來過,他沒問手冊的下落,只問了我爸爸的事,還打聽了我爸爸的交友關係……如同刑警小姐所說,我也認為手冊在雪路勝彥先生手上。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也沒有否認,當時我就想,只要他肯把手冊還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談話過後,雪路勝彥是怎麼處理手冊的?」

「不知道。他說等一切都解決之後,他會再來拜訪,但是後來就……結果這回輪到他的弟弟來了,我還以為手冊在雪路先生手上。」

她以為勝彥將手冊託付給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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